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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山交給你了。

  我看到她的眼睛倏地亮了一下,然後徹底熄滅了。

  有些愛,只有傷心;有些愛,只有痛苦;有些愛,沒有開始就結束了。我知道劉小穎是愛我的,她只是不敢愛。劉小穎,她把生命的最後一絲熱氣給了我,我能給她什麼呢?但願,我的吻,能夠告訴她我的愛,但願,我的吻,能夠陪她去天堂。

  我真的吻了她!

  儘管悲痛難當,但我沒有亂掉方寸,我要儘快了解劉小穎是怎麼死的,也想知道革老的情況。這會兒馬處長正在樓下了解案情,我應該去到他身邊,順便探聽情況。於是,劉小穎的死成了我去找馬處長的理由。我去樓下找馬處長,正好撞上轄地警長在同馬處長交涉。警長要叫人弄走秦淮河的屍體,馬處長不同意,阻止他說:「先別急,搞清楚情況再說。」警長說:「搞清楚了,馬處長,是黑吃黑,沒你的事。」馬處長朝他丟個冷眼,吩咐他:「把老闆娘喊來,我要問她話。」警長說:「馬處長怎麼還有這個閒工夫。」馬處長說:「我閒什麼閒,最近重慶和延安正掐架呢,萬一是他們兩家黑吃黑呢,我就可以順藤摸瓜了。」警長說:「這倒也是。」便朝人堆里大聲喊老闆娘。馬處長看到我,朝我走過來,問我:「怎麼樣?」我並不掩飾痛苦,說:「走了。」為了讓他明白我為什麼這麼痛苦,我又說:「這下我可完了,還要替陳耀養兒子呢。」馬處長自然知道我跟陳耀的關係,沒有多問,只是問我:「她兒子多大了?」我說:「五歲。」馬處長寬慰我說:「別難過,揀了個兒子,你該高興才是。」

  警長帶著胖胖的老闆娘過來,我們的談話便不了了之。馬處長要了解情況,老闆娘便帶他和警長一行人上了樓,看了槍戰現場,我也一直跟在後面,看著,聽著。老闆娘解釋說:「事情發生在昨天晚上十二點多鐘,我這裡剛來了一個女的,長得也不是天仙樣,年齡也不小了,三十的人了,可硬是有人提著命為她爭風吃醋。呶,她就在這房間裡接客,突然有人闖進來,開槍把嫖客打死了,就是樓下的那個死鬼。」馬處長問:「那女的是怎麼回事呢?」老闆娘說:「你聽我說完嘛,那個開槍的殺手是她的相好,他把嫖客打死後就噼哩叭啦地毒打他的女人,女的就跑,衝進對門房間,要跳窗逃跑,她男人完全瘋狂了,就站在這兒,朝他女人連開兩槍,然後就從這個房間跳窗跑了。」馬處長問:「你知道那女的是誰嗎?」老闆娘撇撇嘴說:「她才來,我還不認識呢。」馬處長說:「可我認識她。」警長和老闆娘都很驚奇,老闆娘問:「你怎麼認識她?她是什麼人?」馬處長說:「她丈夫原來是我一個單位的,先是病了,癱瘓在床上半年多,後來自殺了,還有個孩子,才五歲。」老闆娘說:「啊喲,這女人真可憐。」馬處長說:「是可憐,可我還真沒想到她窮得要到這兒來掙錢。」

  這麼一路聽下來,我有個初步判斷,覺得這個老闆娘可能就是革老說的那個內線,因為她極力想把這件事說成民間故事,為女人玩命,黑吃黑,跟延安和重慶絕無關係。正是靠她的胡編亂造,連哄帶騙,馬處長做出了看似有根有據的分析,這件事情就這麼不了了之,沒給我和我們的組織留下後遺症。唯一讓我感到疑惑的是,在她的講述中,包括其他當事者的流言中,始終沒有革老和那個大漢jian的角色,好像那晚上他們根本沒有出場。

  當天晚上,我去診所找革老,卻只見到革靈。革靈說他父親出去避風頭了,在她的講述中,革老不但出現在「槍戰中」,而且受了傷,差點被「共匪幹掉」。共產黨?革靈其實是說漏了嘴。我說:「不是去殺一個漢jian嗎,跟共產黨有什麼關係?」革靈意識到說漏了嘴,解釋道:「這傢伙也投靠了共產黨。」儘管革靈後來極盡所能,想把話編圓過去,但謊言終歸是謊言,她可以巧舌如簧,說得嚴絲密fèng,一時迷糊我,也不過一時而已。

  到了第二天,有人把她的謊言擊得粉碎,這人就是林嬰嬰。第5節  林嬰嬰又對我做了一件瘋狂的事情。這天下午,我為劉小穎喪葬的事去找盧胖子,離開時林嬰嬰遞給我一片紙條,是這樣寫的:

  晚上九點半,在你兒子學校的後門口等我,一定要來,有十萬火急的事。到時會有一輛救護車來接你。務必準時!

  我不知道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藥,但我還是去了,想看看到底是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九點半,我準時出現在學校後門口,不一會,一輛救護車向我駛來,我有意識地往外走出幾步,迎了上去。車子停下,後門被打開,有人喊我上車。我看見車上有不少人,都不認識,站在車下疑惑地問:「你們是什麼人?」躺在擔架上的那個人坐起身,把嘴上的紗布扯下一點,喊:「老金,是我,快上車吧。」聲音確實是林嬰嬰的,我這才上了車。

  我一上車,車子就開動了,林嬰嬰伸出手與我握手,「沒想到吧,我成了個大病號了,哈哈。」我看看身邊的人,愈加疑惑,真的沒有一個認識的,而且他們都戴著口罩,即使認識在那種光線下也認不出來。林嬰嬰朝那些人看看,對我笑道:「別擔心,他們都是你的同志,來,現在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新發展的同志,很優秀的,至於其他的嘛大家也知道規矩,我就不介紹了。」這些人的長相和氣質都是我所陌生的,但憑直覺我知道,他們都是共產黨。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參加共產黨的活動,可我當時根本還不是她的同志,我覺得她太瘋狂了!

  我已經上車,想下車,沒門,只好跟這些人一一握手,但雙方都不多言,更不作自我介紹。我算了一下,連同司機,車上有六個人,除了林嬰嬰,另有一個女的,看上去胖胖的。車子駛出胡同時,林嬰嬰想把下巴上的繃帶扯下來,有人卻說:「別扯!留著它有用的。」此人就是今晚會議的主持人,是一位中年人,說話有點北方口音,後來我知道,他是老D,是他們這兒的三號人物。老D清了清嗓子,看看大家說:「我們開會吧,今天老A有事,來不了,我代表老A主持會議……」我知道,老A就是當時共產黨在南京地下組織的頭腦,是一名中央委員。聽說此人是演員出身,擅長化妝術,神出鬼沒,少有人知道其真面目。像這種「代老A」我想在南京也許有兩三個,甚至更多。

  會上,「代老A」老D首先明確,紅樓小組從此成立,今後將不定期聚會。然後他分析了國內形勢,指出國民黨已再度挑起內戰,「戰爭的風雨一時也許停不了」,要大家做好長期埋伏的準備,「打持久戰」。在布置任務時,他說以後工作重心要轉入收集軍事情報和在工人中組織武裝隊伍這兩個方面。

  我左邊突然有人插嘴說:「那以後學生運動是不是不搞了?」

  我不記得老D當時是怎麼回答的,也許沒有回答。提這個問題的是個青年,書生模樣,但性子似乎有點急,提問的方式也不機智,幾乎馬上讓我猜到是個學生。他的眉角有一塊豬肝色的紅記,這對他做地下工作似乎不大有利。後來,年底的會上我就沒見到他,聽說是被捕了,不久我又聽到他被殺的消息。他是這個小組最年輕的同志,卻是最早遇難的。

  一個暗號叫「紅鬍子」的山東人是我們幾人中年紀最大的,也許有五十多歲,額梢上有一撮下垂的白髮,暗示出他古怪的性格。那天會上林嬰嬰和他鬧了點不愉快,但起因記不清了,好像是在為天皇幼兒園的事情上有點分歧。他後來很快離開了我們,據說是去了上海,也可能是無錫。坦率說,我不大喜歡這個人,他身上我覺得有種莫名其妙的傲慢和怨氣。還有一位同志當時坐在我右側,是個魁偉的人,二十五六歲,長著一頭神秘的紅頭髮,也許是染的,我不清楚。他喬裝車上醫務人員,穿著白大褂,並且有一個醫生的暗號,叫「一把刀」。他在那天會上幾乎沒說一句話,以沉默而為我注目。很不幸,他幾乎就在南京快解放的前幾天裡暴露了身份,在拒捕中被亂槍打死。

  林嬰嬰一直坐在擔架上,在我們中央,穿一身堅硬的黑色衣服,使她顯得凶冷、離群,而頭上的繃帶使她顯得聖潔,所以總觀起來,她那天身上有一種聖潔的冷漠和敵意。她一直緘默不語,我以為她今天不打算發言了,但車子從郊外回來的路上,也就是會議的最後十幾分鐘裡,她突然說:「我挨到最後講,是想多講幾句。」

  她說:「剛才老D說了,今天會議的主題是,粉碎重慶的分裂活動。我們得到可靠消息,蔣介石對我新四軍的迅速發展壯大非常不滿,把新四軍說成是『養虎為患』,他已經下令停止對新四軍的供給,並且要求新四軍撤離江南。戴笠一向是蔣介石的黑手,忠實的走狗,南京又是軍統的老地盤,以前我們和南京的軍統組織時有合作,這是抗日的需要。但如今時局已變,謹慎起見,老A要求我們從今天斷絕和軍統的所有合作和聯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軍統已經對我們下手,下一步也許還會加大力度,我們一定要慎之又慎,對我們的安全高度負責。我昨天見過老A,他專門強調,要我轉告大家,回去你們要召集各自小組開個會,如果有軍統認識的同志,該躲的要躲,重要的同志也可以暫時離開南京;如果有軍統知情的聯絡點,該撤的撤,該換地方的換地方……」

  就這樣,她一口氣說了不少,語調、言辭、神情很是堅定、激烈、熱氣騰騰,具有演講的氣派。她說完後,另一個女的,我後來知道她叫老P,問她:「我在香春館,敵人知道嗎?」我聽著覺得她的聲音有點熟悉,仔細一想,好像就是香春館的那個老闆娘,我感到震驚!

  老P接著說:「以前敵人知道老J在那兒,還有人去騷擾過。」

  老D說:「敵人知道的是老J,不知道你。」

  老P問:「老J什麼時候能回來?」

  老D說:「已回了,他在張羅幽幽山莊開業的事,管不了你那邊了。」

  車子開到鼓樓街附近後,老D宣布散會,然後他們幾個人像約好似的,為自己熾熱的信念所驅使,圍成一圈,伸出雙手,虔誠地疊在一起,齊聲高喊:「中華民族萬歲!共產黨萬歲!!」我的手雖然也被林嬰嬰強行拉過去,但口號我當然沒有喊。

  膽大妄為啊,竟然敢把一個軍統特務公然叫來參加共產黨的地下會議,而且會議的主題還是「反軍統破壞」!她真的不怕我出賣她嗎?我當時並沒有被她發展過去啊!開會的人,都是他們各小組的領導,她這不是在拿整個組織的安危做賭博嗎?我覺得這實在有點不可思議。

  然而,這就是林嬰嬰,冒險是她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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