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頁
等我再睜開眼睛,就直直地看著那座岩山貼著我的腦門掠了過去,瞬間我們飛過了那道岩山,我的腦子一片空白,王四川又是大叫,「啊!下面!左邊有障礙物!」我一看,只見飛機靠左的方向,邊上的岩山上有很多嶙峋的凸起,剛說完飛機翅膀就撞上了一塊,飛機立即劇烈震動,火星四濺。還好只是擦過,但前面還是有很多凸起的牙齒一樣的石錐,一看肯定躲不過了。我心念一轉,大叫:「把那些玩意兒打掉!」說完自己先上彈,對著前面的凸起開始掃射。機炮的威力很大,前面瞬間碎石飛崩,後面也開火了。從飛機各個部位射出的子彈拖著尾巴射向前方的凸起,瞬間第一根石錐被連根打斷。還沒等我緩過來,後面成片的石錐就又出現了。「完蛋了!」王四川在耳機里大吼,我沒工夫思考他說得對不對,只能用盡全力大吼:「不要停!」此時顧不了害怕,也管不了自己能不能活下去,前面凸起的岩石就是我們最兇惡的仇敵,所有的子彈就像瀑布一樣傾瀉了過去。亂石飛濺中我也不知道前面破壞得如何,瞬間飛機就已經撞上了那些凸起的岩石,我在巨震中摔翻在地,接著就聽到了幾道岩石同時划過機腹的聲音。幾秒鐘後,飛機已經撞了過去,以一個非常小的偏差角度開始轉動,機身漸漸遠離岩山,往上飛去。我爬起來看著身後,只看到後面岩石鬆動,大塊的石頭被我們撞得往下滾落。看來我們的掃射起了作用,如果沒被子彈那麼密集地破壞,這種花崗岩絕對不可能輕易被撞碎,現在從山體上滾落的就換成了這架飛機的殘骸。伊萬在耳機里笑了起來,笑得非常放肆。「我愛你們!」他大笑著道。我是第一次聽到伊萬發出這種笑聲,在那個年代,需要多麼開心才敢發出這種笑聲。我虛脫一般,靠保險繩掛著才沒有倒下,這瞬間想到了袁喜樂——她答應伊萬以後,這個蘇聯毛子肯定也曾經發出過這種能穿透天際的笑聲。這是個屬於天空的男人,袁喜樂怎麼可能拒絕這種男人呢?「老吳,你下來解釋一下,你們唱的是哪出?」王四川在下面罵道。「等下。」我道,實在沒了力氣,閉上了眼睛。四十四、人影我在炮塔上發呆,看著四周的黑暗,一生中,從沒有哪個時刻那麼想抽一根煙。我不是很能思考剛才發生的事情,我腦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幾個月前我們在佳木斯集合時的情景。當時我能想到會有這樣的未來嗎?又想幾個月後如果我能活著回去,我能分清現在的這些經歷是真實的,還是夢境嗎?我幾乎能肯定,只要有人堅持現在是夢,我一定會懷疑自己,雖然現在抬頭看四周,一切都真得不能再真了。王四川又在耳機里催促,說再不下來,就上來把我拖下去,我才懶洋洋地下去,把剛才的情況說了一遍。老田吐得不成人樣了,竟然還對我說他也是負責人之一,這種情況為什麼不和他商量,沒經過他的同意,這要是他報上去,我就犯了嚴重的錯誤。我心說驢日的,怎麼沒把他給吐死。我之前對老田的印象並不壞,他是老派的,我們自己培養起來的知識分子,一本正經,凡事都遵守著他習慣的那套等級制度。這本來沒什麼大不了,在當時的單位里,有點知識的人都是這樣子。有些人是真心把這套東西當成綱領的,另一些人只是披著皮而已。不過這時我真的懶得和他扯皮了,不去理會,自顧自走開。老田本身也不善於應付我這種人,嘟噥了幾聲看沒人幫腔也就不說話了。我當時並不知道,就是這一下默默地走開,改變了很多東西,我以後的人生,也因為這個發生了我完全想不到的變化。這在以後的故事中,我會陸續提到,和這個故事無關。之後我們便踏上了歸途,為了節約燃料,我們關掉了一些探照燈,以後的三個小時,是相對平靜的。就在這三個小時裡,我萌生了把這件事情記述下來的念頭,那是突如其來的衝動,像是有人把這個念頭塞進我的腦子裡一樣。對於文化課並不出色的我來說,這個想法讓我自己都有點吃驚。在這架已經殘破的飛機里,我們已經連續七個小時不吃不喝,小便都是儘快解決。這些還不是最難熬的,在這種情況下,大家的菸癮都犯了,抓心撓肝,幾乎生不如死。王四川想著辦法隔著頭罩抽,打發了一些時間,我和裴青一直在閉目養神。平靜只持續了三個小時,三個小時多一點,我們所有人都聽到了飛機的一聲異動,接著飛機里的燈全滅了。起初我們很緊張,但是副駕駛出來招呼了一下,說只是照明的電路壞了,然後開始檢查起來。我看了看窗外,這下什麼也看不見了,只能聽見發動機的轟鳴聲。我走進駕駛艙,這一次老田也非要跟我進來,我看到飛機前方也是一片漆黑,只有幾盞綠色的儀表燈亮著,把伊萬照得陰森森的。「有麻煩嗎?」我問。「暫時沒有,油料消耗在我控制的範圍內,其他的在上帝手裡。」他對我道。我指了指前面的黑暗:「你這麼開害怕嗎?」「這是飛機,又不是汽車,在夜空里我們一般都只靠導航。」他道,「而且照明線路又不複雜。」剛說完前面的燈亮了幾下,又滅了,好像很快就能修好。我放下心來,剛想走,忽然就感到,剛才燈光閃過的那一剎那,外側幾十米的地方有什麼東西。我看向那個方向,現在卻什麼都看不清楚,本想算了,但想了想,還是覺得不太對。這時不可以有任何差錯,我跑回去對王四川大叫,讓他打幾發曳光彈看看右前方有什麼。王四川驚魂未定,以為又有什麼情況,罵了幾聲立即跑了上去,很快曳光彈開始打向飛機的前方。瞬間飛機右前方被照亮,我在駕駛室湊到舷窗邊看,在片狀光源里,我看到黑暗裡果然有東西,我竭力去看,立即就腿軟了,我發現那竟然是一對巨大的凹陷的眼睛,正在注視著我們。那對眼睛無比的巨大,深凹在眼窩裡,那種大小,只一眼就讓人頭皮發麻。我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很快所有人都看到了,我聽到王四川在耳機喃喃自語:「天哪,什麼東西?」飛機越開越近,我們很快看到了那眼睛之外的部分,那是一張巨大的黑色怪臉,眼窩深陷,臉奇長無比,目測了一下,足有五層樓那麼高。這時飛機飛得很平穩,就這麼看著,有一種它緩緩從黑暗裡探向我們的感覺,那瞬間的感受用語言完全沒法形容。「看來這就是膠片裡那個影子。」伊萬淡淡地說道,「沒想到居然這麼大。」「曳光彈增加照明。」我對後面喊了一聲,另一桿機炮也開始發射,無數曳光彈射向那張臉的前方。光亮增強之後,這張巨臉的身體也顯現了出來,我立即確定了,那的確是我們在膠捲里看到的那個巨大的影子。它呈現著一種非常奇怪的姿勢,站立在濃霧裡。所有人都沒有說話,耳邊只剩下機炮打出曳光彈的聲音,而我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張臉上。隨著巨大的人影越來越近,我看到整個巨人身上竟然滿是細小的黑孔,密密麻麻的,好像被蟲蛀過了一樣。說那些黑孔細小,那只是因為距離的原因,事實上那些孔洞應該會非常大。我靜靜地看著,渾身冰涼,想起了在那條完全被封閉的隧道里看見的屍體,那些屍體腐爛完了之後,也是完全變成黑色,上面充滿了孔洞。不過我已經肯定,那是一座巨大的石質雕像,因為它身上的光澤和四周岩壁的石頭光澤一模一樣。這是被人雕刻出來的。看到這奇怪的石雕的臉,那不是佛像,也不是我能想到的任何時代雕塑的臉。這張臉看上去非常的粗糙簡陋,我想不出它是什麼,它好像只是一個「巨人」而已。飛機安靜地飛著,我發現自己沒法思考,這東西是怎麼產生的?難道真的有古人進入過這片深淵?而且在這裡的巨石上雕刻出這麼巨大的一座人形雕像?那是誰?即使依靠現在的科技,我們也不可能如此深入到深淵裡,到底是什麼古人有這種力量,能做出這種奇蹟來?四十五、裴青「這是遠古時期的雕像。」沉默了一會兒,老田在耳機里喃喃道,「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可能是從上面坍塌下來的。」裴青道,「這個『夸父』也許是在地面上雕刻出來的,然後因為地質災害沉入地下,最後洞穴坍塌又掉入了這個深淵裡。」「可能嗎?」「比古人進入到這個深淵去雕刻的可能性大很多。」裴青道。真的是這樣嗎?我無法肯定,但我意識到這個深淵裡,一定還隱藏著大量的秘密,是我們永遠沒法觸及的。飛機緩緩地從「巨人」身邊飛了過去,甚至一度我們距離那「巨人」才十多米的距離,我們能清晰地看到那些孔洞,竟然每個都是能容納一人的大小。我看著,總覺得那些孔洞裡,好像藏了什麼東西。可惜,飛機幾乎是一瞬間就飛了過去。我們來不及細看,「巨人」已經在我們身後,消失在了黑暗裡。「可惜,我們不能停下來看看。」王四川道,「誰要是發明個能停下來的飛機,我一定給他頒個獎。」「也未必需要停下來。」裴青說道。「拍下來了嗎?」老田問朱強,朱強道:「拍下來了。」「好,我們的任務完成了。」老田嘆了口氣,好像一樁心事放下了。這時,外面傳來一連串聲音,飛機外部的照明又恢復了,探照燈又亮了起來。「奇怪?」伊萬說了一聲。我拍了拍臉,讓自己放鬆下來,剛才我看到的情況,可能是我這輩子看到的最詭異的情形,這種詭異實在太怪,使得我現在反而非常安靜,只是有點難以思考。伊萬看了看我,搖頭笑了笑,好像覺得我的反應很好玩。我問道:「你不覺得驚訝嗎?」「我們現在還活著,這才是最令人驚訝的事情。」他想了想又道,「對了,我需要減輕飛機的重量方便最大程度節省汽油,你讓他們清點一下,我們需要把能扔的東西都儘量扔下去,這要儘快做,你先去準備,等下我打開投彈艙。」說起這個,我腦子裡首先出現的竟然是王四川,不由得好笑,退回去和他們說。其他人都還在震驚中沒有緩過來,被我拍著手才一個個反應過來,但動作還是很遲鈍。我只有自己來,這裡比較重的東西是機炮和子彈,於是開始拆卸。王四川很是捨不得這些武器,對於從小用鐵銃打獵的人來說,他們對於槍的感情是很難理解的。投彈口打開,東西搬到了投彈艙,裡面的氣流非常猛烈,我把整理出來的重物推到軌道上,然後推了下去,看著它們飛滑入黑暗之中。我又把子彈打成捆也推了下去,另外還扔了一些本來不是很有用的物資。從投彈口看,下面連濃霧都看不到,也不知道那個巨大的影子還在不在,我有些發怔,但還是強迫自己收斂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