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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廊那頭荷西吹著口哨過來了。

  馬利亞馬上跑上去求他,荷西無所謂的說:“好啊!我們送您回家。”又叫著:“三毛,快出來。”

  “我不去。”我冷淡的說。

  “我送了她就回來。”荷西喊著。

  “不必回來了。”我大叫起來。

  荷西過了很久才回來,說法蘭西斯請他喝酒呢。又形容了馬利亞的房子,四房一廳,有這個,有那個,前有小花圃,後有天井,最後又說:“還有,她有一樣你做夢都在想的東西。”“什麼?”我好奇的問。

  “全新電動,可以繡花的fèng衣機,三萬九買下的。”我聽了苦笑了起來。

  “荷西,一公斤新鮮牛肉是四百六十塊,馬利亞的國民住宅大概每月分期三百五十塊買下的,可是下次選舉她還要選共產黨,你我要投什麼黨才能把她的fèng衣機搶過來,問你?”夏天來了,我有事去了馬德里半個月。

  回來時順口便問荷西:“馬利亞有沒有常常來?我託了她的。”

  “不知道,我上班呢,下班回來也看不出。”

  “做了家事總是看得出的嘛!”

  “奇怪就是看不出呢!”荷西抓抓頭。

  我去菜場買菜,那個算帳的小姐一見了我,當大消息似的向我說,“你不在的時候,馬利亞在你床上睡午覺,用你的化妝品擦了個大花臉,用你的香水,切荷西吊著的火腿,下班時還把你的披肩圍在身上回家,偷看你們的文件房契,還拿了你的防曬油去海邊擦。”

  “她自己講的?”我帶笑不笑的說。

  “她自己夸出來的,我跟她說,當心三毛回來我告訴她,馬利亞說,啊,三毛是傻瓜,說了也是一樣的,才不在乎呢。”“謝謝您,再見!”我笑了起來,好高興的。

  在路上遇到女友卡門,她尖叫了一聲,愉快的說:“呀!回來啦!以為你還在馬德里呢!”

  “還好回來了,你不在,荷西帶女人回家,曉不曉得?”她拉拉我,低聲的說。

  我一向最厭惡這些悄悄話,聽著臉上就不耐煩了,卡門卻誤會了我,以為我在生荷西的氣。

  “馬利亞去給荷西打掃,聽見裡面有女人說話聲,嚇得她馬上逃開了。”卡門說。

  “又是馬利亞。”我嘆了口氣。

  “好啦!你可別跟荷西鬧哦,男人嘛!”卡門揚揚手走了。我跑到黛娥那兒去,氣沖沖的對她說:“馬利亞那個死人,竟然說荷西帶女人回家,如果他會做這種事,我頭砍下來給你。”

  黛娥聽了大笑起來,指著自己:“女人在這裡嘛!就是我呀!埃烏叫我天天去喊荷西來家吃飯,他不肯來,亂客氣的。”埃烏是黛娥的丈夫,荷西的同事。

  “奇怪馬利亞怎麼那麼會編故事,她明明看見是我。”黛娥不解的說。

  “你這一陣看見她沒有?”我問。

  “度假去啦!不會來跟你掃地,你傻瓜嘛!”

  過了十多天,有人按門鈴,門外站著一個全身大黃大綠的女人,用了一條寬的黃絲巾系在頭髮上,臉上紅紅白白的,永不消失的馬利亞又出現了,只是更艷麗了。

  “女孩子,好久不見啦!”她親熱的一拍我的肩,高跟鞋一扭一扭的進來了。

  “快給我杯啤酒,熱死人了。”她一向是輕慢我的。“您算來上工嗎?”我笑著說。

  “上工?你瘋了?我是下來買菜的,順便來看你。”“謝謝!”我說。

  “你在馬德里還玩得好嗎?”

  我又謝了她,她喝完冰啤酒便走了。

  對這個人,她還不配我跟她鬧。

  在那天下午,我再度進了蘭赫的辦公室。

  “馬利亞不必再替我打掃,這三千塊清潔費我這月起也不再付您了。”我簡單的向他宣布,這一次不再是商量了。“這不合規定,早就說過了。”蘭赫自然又來這一套,不很客氣了。

  “什麼規定?誰定的?住戶租屋,要強迫合請傭人嗎?請了個無恥的不負責任的工人來,您明明知道得很清楚,管過她嗎?”我冷笑起來。

  “你不付,我薪水平均不過來了。”他臉色也難看了。“那是您的事情,這十個月來,我一忍再忍,對您抗議了快二十次這個馬利亞,您當我過一回事吧?”說著說著我聲音就高昂起來了。

  蘭赫沒有什麼話好回答,惱羞成怒,將原子筆啪一下擲在桌上,我本來亦是在氣頭上,又看見這人這麼的態度,自己也惡劣起來,完全沒有考慮個人的風度,順手舉起那本厚電話簿,驚天動地的給他摔在桌上,走出去時,想到平日每月準時去付房錢時,親熱的叫著他:“蘭赫先生!蘭赫先生。”自己又是一陣噁心,將他的辦公室門嘭一把推開,昂然走掉了。

  好多年沒有對外人那麼粗暴,鬧了一場回來,心跳得要吃鎮靜劑。

  沒多久,聽說蘭赫多給了馬利亞半年的薪水算遣散費把她退了。

  又聽說馬利亞要告蘭赫侮約。

  再聽說馬利亞終於爭取到多一年的薪水,不再鬧了,同時她的社會福利開始給她為期兩年的失業金,金額是原薪水的百分之七十五。

  有一日我去後山新的一個住宅區散步,突然又看見馬利亞了,她在一幢白房子的陽台上拚命叫我,樣子非常得意。“您在上面幹嘛?”我喊著。

  “看護一個有錢的外國老太太,薪水比以前好,又沒有人管我,這裡政府查不到,失業金照領呢!”她好愉快的說。“恭喜了!”我無可奈何的說。

  這時,一個削瘦的坐輪椅的老太太,正被馬利亞粗魯的一把推出陽台來,快得像炮彈一樣。

  老人低著頭,緊緊的抓住扶手,臉上一副受苦受難怯怯的表情。

  我別了馬利亞,經過芭蕉園,在一個牆洞裡,發現一座小小的聖母像灰塵滿身的站著。

  伸手摸摸,是水泥粘住的塑像。

  我搬來了一塊石頭做墊腳,拉起自己的長裙子替聖母擦起臉來。望了一下四野,芭蕉樹邊一叢月季花,我跳了下去,采了一朵來,放在聖母空空的手中。

  這時好似聽見蘭赫在說,“她們都叫馬利亞,換一個來,又是一個馬利亞,都一樣的。”

  又好似聽見荷西在高歌:“馬利亞,馬利亞,我永遠的馬利亞——。”

  我細細的擦著這座被人遺忘了的聖像,在微涼的晚風裡,聖母的臉上仿佛湧出一陣悲慟,我呆住了,再一細看,她仍是低著頭,一樣的溫柔謙卑,手中的月季花,卻已跌在地上了。

  附錄:我不是三毛迷

  ——讀《溫柔的夜》

  文/周粲

  據說有一些讀者,迷上了三毛的作品;這些讀者,被稱為“三毛迷”。

  我不是三毛迷。幾十歲的人了,只會有“執著”,不會有“迷”的。但是自從有了三毛之後,三毛的書,我倒是看了不少。屈指一數,計有:《撒哈拉的故事》、《哭泣的駱駝》、《稻糙人手記》和最近才出版的《溫柔的夜》。

  一直都以為三毛是屬於沙漠的;她的文章所以寫得好,完全因為她到了撒哈拉沙漠;要是她一旦離開了這個地方,她就再也寫不出什麼好東西來了。三毛自己也有這種想法。記得她在一篇文字里也這麼表示過。那一陣子,她似乎很苦惱,覺得自己寫不出好東西。但是事實並非如此。當我讀完了《溫柔的夜》,我知道事實並非如此。三毛並不是僅僅屬於沙漠的;離開了沙漠,三毛仍舊能寫出好東西來。在讀《溫柔的夜》的時候,我私底下一直這樣想:唔,這一篇寫得不錯;不過,恐怕也只是這一篇寫得好而已;接下來的,總不會都寫得精采吧?這是不可能的。就是一般的大作家的書,也不是這個樣子。三毛還不是什麼大作家;一點也不是。但是看了一篇又一篇,我竟然發覺裡面的每一篇,都有一些東西能深深地把我吸引住。

  就說第一篇《寂地》吧,吸引我的是一股氣氛。在一篇文學作品裡營造氣氛到這麼成功,是不容易的。這篇作品的重點是在“臉狺”這種東西上面。什麼是臉狺?世界上有沒有臉狺?是縈繞在作品中人物心裡的問題。後來問題多了一個,那就是臉狺出沒的地點。於是情節的發展推進另一個高xdx潮。當三毛說了一句“臉狺貪心!”的時候,她拉下來這樣描寫:

  “這時不知哪裡吹來一陣怪風,眼看將盡的火堆突然斜斜往我轟一下燒過來,荷西一拖我,打了半個滾,瞪著火;它又回來了,背後毛毛的感覺涼颼颼的爬了個全身。”

  讀到這裡,誰者差不多已經透不過氣來了。第二篇《五月花》是集子裡最長的一篇,占了大約九十頁。這一篇的寫作手法也比較新;它是以日記的方式寫成的。作品中的人物,除了三毛和荷西夫婦之外,還有荷西沙漠裡的老同事路易、老闆娘杜魯夫人、杜魯醫生、荷西的僱主漢斯、漢斯的太太英格等。三毛這樣形容杜魯夫人:“她,三十多歲,一件淡紫綴銀片的長禮服拖地,金色長耳環塞肩,腳蹬四寸鏤空白皮鞋,頭髮豎立,編成數十條細辮子,有若蛇發美人,一派非洲風味,雙目炯炯有神,含威不怒,臉上盪著笑,卻不使人覺著親切,英語說得極好,一看便是個精明能幹的女人,只是還不到爐火純青,迎接人的方式,顯得造作矯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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