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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荷西一拍桌子,跳了起來。

  “打!”他大喊了一聲,我將臉埋在膝蓋上。

  可怖的是,哈珊那個魔王只召募三十萬人,第二天,已經有兩百萬人簽了名。

  西班牙的晚間電視新聞,竟開始轉播摩洛哥那邊和平進軍的紀錄片,“十月二十三日,拿下阿雍!”他們如黃蜂似的傾巢而出,男女老幼跟著哈珊邁開第一步,載歌載舞,恐怖萬分的向邊界慢慢的逼來,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的走在我們這邊看著電視的人群的心上。

  “跳,跳,跳死你們這些王八蛋!”我對著電視那邊跳著舞拍著掌的男女,恨得叫罵起來。

  “打!”沙漠軍團的每一個好漢都瘋了似的往邊界開去,邊界與阿雍鎮,只有四十公里的距離。

  十月十九日,摩洛哥人有增無減。

  十月二十日,報上的箭頭又指進了地圖一步。

  十月二十一日,西班牙政府突然用擴音器在街頭巷尾,呼叫著西班牙婦女兒童緊急疏散,民心,突然如決堤的河水般崩潰了。

  “快走!三毛,快,要來不及了。”鎮上的朋友,丟了家具,匆匆忙忙的來跟我道別,往機場奔去。

  “三毛,快走,快走,”每一個人見了我,都這樣的催著,敲打著我的門,跳上車走了。

  街上的西班牙警察突然不見了,這個城,除了航空公司門外擠成一團之外,竟成了空的。

  荷西在這個緊要關頭,卻日日夜夜的在磷礦公司的浮堤上幫忙著撤退軍火、軍團,不能回家顧我。

  十二月二十二日,罕地的屋頂平台上,突然升起一面摩洛哥國旗,接著鎮上的摩洛哥旗三三兩兩的飄了出來。“罕地,你也未免太快了。”我見了他,灰心得幾乎流下淚來。

  “我有妻,有兒女,你要我怎麼樣?你要我死?”罕地跺著腳低頭匆匆而去。

  姑卡哭得腫如核桃似的眼睛把我倒嚇了一跳:“姑卡,你——”

  “我先生阿布弟走了,他去投游擊隊。”

  “有種,真正難得,”不偷生苟活,就去流亡吧!“門關好,問清楚了才開。摩洛哥人明天不會來,還差得遠呢!你的機票,我重託了夏依米,他不會漏了你的,我一有時間就回來,情況萬一不好,你提了小箱子往機場跑,我再想辦法會你,要勇敢。”我點點頭,荷西張著滿布紅絲的眼睛,又回一百多里外去撤軍團,全磷礦公司總動員,配合著軍隊,把最貴重的東西儘快的裝船,沒有一個員工離職抱怨,所有在加納利群島的西班牙民船都開了來等在浮台外待命。

  就在那個晚上,我一個人在家,門上被人輕輕的敲了一下。

  “誰?”我高聲問著,馬上熄了燈火。

  “沙伊達,快開門!”

  我趕快過去開了門,沙伊達一閃進了來,身後又一閃跟進來一個蒙面的男人,我馬上把門關上鎖好。

  進了屋,沙伊達無限驚恐的發著抖,環抱著自己的手臂,我瞪著喘了一口大氣,跌坐在蓆子上的陌生人,他慢慢的解開了頭巾,對我點頭一笑——巴西里!

  “你們來找死,罕地是摩洛哥的人了。”我跳起來熄了燈,將他們往沒有窗的臥室推。

  “平台是公用的,屋頂有洞口,看得見。”我將臥室的門牢牢的關上,這才開了床頭的小燈。

  “快給我東西吃!”巴西里長嘆了一聲,沙伊達馬上要去廚房。

  “我去,你留在這裡。”我悄聲將她按住。

  巴西里餓狠了,卻只吃了幾口,又吃不下去,長嘆了一聲,憔悴的臉累得不成人形。

  “回來做什麼?這時候?”

  “看她!”巴西里望著沙伊達又長嘆了一聲。

  “知道和平進軍的那一天開始,就從阿爾及利亞日日夜夜的趕回來,走了那麼多天……”

  “一個人?”

  他點點頭。

  “其他的游擊隊呢?”

  “趕去邊界堵摩洛哥人了。”

  “一共有多少?”

  “才兩千多人。”

  “鎮上有多少是你們的人?”

  “現在恐怕嚇得一個也沒有了,唉,人心啊!”“戒嚴之前我得走。”巴西里坐了起來。

  “魯阿呢?”

  “這就去會他。”

  “在哪裡?”

  “朋友家。”

  “靠得住嗎?朋友信得過嗎?”

  巴西里點點頭。

  我沉吟了一下,伸手開了抽屜,拿出一把鑰匙來:“巴西里,這是幢朋友交給我的空房子,在酒店旁邊,屋頂是半圓形的,漆鮮黃色,錯不了,要是沒有地方收容你,你去那裡躲,西班牙人的房子,不會有人懷疑。”

  “不能累你,不能去。”

  他不肯拿鑰匙,沙伊達苦苦的求他:“你拿了鑰匙,好歹多一個去處,這一會鎮上都是摩洛哥間諜,你聽三毛說的不會錯。”

  “我有去處。”

  “三毛,沙伊達還有點錢,她也會護理,你帶她走,孩子跟嬤嬤走,分開兩邊,不會引人注視,摩洛哥人知道我有妻子在鎮上。”

  “孩子?”我望著沙伊達,呆住了。

  “再跟你解釋。”沙伊達拉著要走的巴西里,抖得說不出話來。

  巴西里捧住沙伊達的臉,靜靜的注視了幾秒鐘,長嘆了一聲,溫柔的將她的頭髮攏一攏,突然一轉身,大步走了出去。

  沙伊達與我靜靜的躺著,過了一個無眠的夜晚,天亮了,她堅持去上班。

  “孩子今天跟嬤嬤去西班牙,我要去見見他。”

  “下午我去找你,一有機票消息,我們就走。”她失神的點點頭,慢慢的走出去。

  “等一下,我開車送你。”竟然忘了自己還有車。昏昏沉沉的過了一天,下午五點多鐘,我開車去醫院,上了車,發覺汽油已快用光了,只得先去加油站,一個夜晚沒睡,我只覺頭暈耳鳴,一直流著虛汗,竟似要病倒了下來似的虛弱,車子開得迷迷糊糊,突然快撞到了鎮外的拒馬,才嚇出一身冷汗來,緊急煞了車。

  “怎麼,這邊又擋了?”我向一個放哨的西班牙兵問著。“出了事,在埋人。”

  “埋人何必管制交通呢!”我疲倦欲死的問著。“死的是巴西里,那個游擊隊領袖!”

  “你——你說謊!”我叫了出來。

  “真的,我騙你做什麼來?”

  “弄錯了,一定弄錯了。”我又叫了起來。

  “怎麼弄得錯,團部驗的屍,他弟弟認的,認完也扣起來了,不知放不放呢!”

  “怎麼可能?怎麼會?”我近乎哀求著這個年輕的小兵,要他否認剛剛說的事實。

  “他們自己人打了起來,殺掉了,唉,血肉模糊哦,臉都不像了。”

  我發著抖,要倒車,排檔卡不進去,人不停的抖著。“我不舒服,你來替我倒倒車。”我軟軟的下了車,叫那個小兵替我弄,他奇怪的看了我一眼,順從的把車弄好。“當心開!快回去吧!”

  我仍在抖著,一直抖到醫院,拖著步子下了車,見到老門房,語不成聲。

  “沙伊達呢?”

  “走了!”他靜靜的看著我。

  “去了哪裡,是不是去找我了?”我結結巴巴的問他。“不知道。”

  “嬤嬤呢?”

  “帶了幾個小孩,一早也走了。”

  “沙伊達是不是在宿舍?”

  “不在,跟你說不在,下午三點多,她白著臉走了,跟誰都不說話。”

  “奧菲魯阿呢?”

  “我怎麼知道。”門房不耐煩的回答著,我只好走了,開了車子在鎮上亂轉,經過另外加油站,又夢遊似的去加了油。“太太,快走吧!摩洛哥人不出這幾天了。”

  我不理加油站的人,又開了車不停的在警察部隊附近問人。

  “看見奧菲魯阿沒有?請問看見魯阿沒有?”

  每一個人都陰沉的搖搖頭。

  “沙哈拉威警察已經散了好幾天了。”

  我又開到沙哈拉威人聚集的廣場去,一家半開的商店內坐著個老頭,我以前常向他買土產的。

  “請問,看見沙伊達沒有?看見奧菲魯阿沒有?”

  老人怕事的將我輕輕推出去,欲說還休的嘆了口氣。“請告訴我——”

  “快離開吧!不是你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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