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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朝她大吼:

  “你瘋了!你這個瘋婆子!”

  她舐了舐嘴邊的血,那雙受傷的大眼睛絕望地看著他,說:

  “假如是我的話,我不會說這種話……說我被逼娶一個我不想娶的女人……說我有多愛你……你把我當作什麼了?你的情婦?你的玩物?然後嘲笑我的愚蠢和天真?整整六個月,你讓我相信你,你說你愛我……如果沒有認識你,我本來是可以幸福的!”

  楊振民的嘴唇扭曲著,他低著頭用雙手去按住那個傷口,不讓血弄污他身上白色的禮服,克制住怒氣和想撲過去揍她一頓的衝動,說:

  “是你自願的!”

  刑露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去,衝到外面去。她跑過馬路和人行道,喘著氣,覺得這一切仿佛都只是個幻影,她擁抱過的東西全都粉碎了,像粉末般從身邊飛散。她想起程志傑曾經每天坐在學校外面的欄柵上等她放學的情景。她也想起籠子裡那頭大黑熊孤寂的身影、和楊振民跳過的舞、在郊區別墅那張床上喝過的玫瑰香檳、在白色絲綢床單上留下的斑斑血跡……她整個人給往事掏空了。

  然而,隔天她還是回去上班,往蒼白的臉頰上擦上蜜桃色的腮紅,那張咬過另一張嘴巴的嘴巴緊緊閉著,忘記了血的腥味。

  一個月後,拿了年終花紅,刑露離開了那兒,轉到中環置地廣場另一家時裝店上班。

  那是另一個浮華樂園。

  在那裡工作一年後,她重遇中學時最要好的同學李明真。她突然發現,只有年少時的友情還是純真的。她離開了家,跟明真合租了一間小公寓。她沒有對明真提起過去的事,為了賺錢,她默默苦幹,仿佛身邊的一切都與她無關了。她的靈魂早已經隨著那些她擁抱過又破碎了的夢想從身邊飛散開去。

  刑露從枕頭上轉過臉去看徐承勛,他睡得很酣。他們頭頂上方那盞黃澄澄的罩燈,照著他那張俊秀的臉,他看來就像個孩子似的,毫無防備,任何人都可以在這時候傷害他。

  睡著時,徐承勛的一隻手仍然牢牢地握住她的手,仿佛是要這樣一直握到永遠似的。刑露突然想起,從來沒有一個男人這麼溫柔地用手裹住她的愛情。她想湊過去吻他,差一點要吻下去的時候,她卻被自己這種感情嚇壞了。她把臉縮回來,小心翼翼地把手從他那隻手裡鬆開來。

  她輕輕地掀開被子走下床,抓起床邊一件羊毛衫套在身上,裸著雙腳走到廚房去喝水。她渴了,倒了一大杯水,仰起頭喝下去,水從她嘴邊流出來,沿著下巴一直淌到白皙的頸子上。她心裡說:

  “我才沒有愛上他……那是錯的。”

  然而,跟徐承勛一起,她的確度過了許多愉快的夜晚。就像今天晚上,她跟他幾個朋友一起吃飯:兩個跟他一樣的窮畫家、一個潦倒的作家和一個等待成名的導演。這些人對她都很友善。他們聊天,說笑,暢談理想和人生。徐承勛毫無疑問是他們中間最出色的,卻那樣謙虛留心地聽著其他人滔滔不絕地發表意見。他有一股難以言喻的迷人魅力,每個人都喜歡他。

  “他們根本不認識他!不知道他本來是什麼人!”刑露看了一眼這個寒酸的廚房,唯一的一個窗子也被一塊白色的木板封死了,就像她的內心早就封死了,是不該再有任何感覺的。

  她把空的杯子放到洗手槽里,那兒擱著一個調色盤和一隻鏟子,調色盤裡還有未用完的油彩。

  她望了一眼那塊用來封著窗子的白色木板,覺得它太可憐了。於是,她拿起鏟子和調色盤,在木板上畫上兩扇半開的窗戶,窗戶左邊是鱗次櫛比的房屋,摻雜其中的路燈,大片鋪陳開來的柏油路,畫的上方是漸層變化的藍色夜空,右邊窗戶上掛著一輪蒼白的月亮。

  這片風景就像是從這口窗子看出去似的,她看到了一片遼闊的天地。

  這時,刑露感到背後好像有人在看她。她轉過頭去,看到徐承勛站在身後,只離她幾步遠,剛睡醒的頭髮亂蓬蓬的。

  “你醒啦!”她說。

  徐承勛臉上露出驚訝的神情說:

  “你沒說過你會畫畫。”

  “我亂畫的。”刑露說:“這個窗口為什麼要封起來呢?”

  “我搬進來的時候已經封死了,房東說是因為剛好對著旁邊那間酒家的煙囪。”

  徐承勛走近些,看著刑露在窗口上畫的那片風景驚嘆著說:

  “你畫得很好!”

  刑露把鏟子和調色盤放到洗手槽里,說:

  “你別取笑我了。”

  “你有沒有學過畫畫?”

  “我?小時候學過幾堂素描。”刑露淡淡地說。

  “你很有天分!”

  刑露笑笑說:“這我知道,但是,當然不能跟你比。”

  徐承勛說:

  “你該試試畫畫的。”

  刑露毫不動心地說:

  “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自己喜歡的事的呀!”

  徐承勛把她拉過來,摟著她的腰,望著她那雙深邃的大眼睛,苦惱地說:

  “有時我覺得我不了解你。”

  刑露用指尖輕輕地摩掌著他的鼻尖,說:

  “因為……我是從很遠的外星來的嘛!”

  徐承勛吻著她的手指說:

  “原來……你是外星人?”

  刑露一本正經地點點頭說:“這個秘密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那麼,原本的你是什麼樣子的?”

  徐承勛這個突如其來的問題嚇了她一跳。她鎮靜過來,縮回那根手指,放到那一頭披垂的長髮里,嚴肅地說:

  “頭髮是沒有的……”

  隨後刑露的手指移到眼角:

  “眼睛是兩個大窟窿,看不見瞳孔……”

  那根手指一直往下移:

  “鼻子是塌下去的,口裡沒有牙齒,皮膚長滿疙瘩。”

  最後,刑露把一根手指放在徐承勛眼睛的前方,說:

  “就只有一根手指。”

  徐承勛抓住刑露那根手指,笑著說:

  “我很害怕!”

  “好吧!”刑露做了個瀟灑的手勢。“我答應你,我永遠不會讓你看到我本來的樣子。”她心裡想著:“是啊!你不會看到。”

  徐承勛突然問道:“那你為什麼會找上我?”

  刑露那雙美麗的大眼睛定定地看著他,柔媚地說:

  “因為你是地球上最可愛的……一件東西!”

  徐承勛望著她身上那件蓬蓬鬆鬆的深灰色開胸連帽兜的羊毛衫,說:

  “但你也用不著穿了我的羊毛衫吧?”

  刑露拍拍額頭說:

  “噢……怪不得我剛剛一直覺得有點松。”

  “這可是我女朋友親手織的,從來沒有女人織過羊毛衫給我!對不起!我不能把它送給你。”

  這是刑露花了一根夜晚不眠不休織給徐承勛的。那天收到這份禮物時,徐承勛高興得像個孩子似的,馬上套在身上。刑露覺得袖子好像短了些,但是徐承勛硬是說不短,怎樣也不肯脫下來,還開玩笑說,萬一脫了下來,怕她會收回去。

  那件羊毛衫穿在徐承勛身上很好看,是她花了一個夜晚不眠不休織給他的。那只是用來俘虜他的一點小伎倆,她沒想到他會感動成那個樣子。

  刑露雙手抓住身上羊毛衫的衫腳往上拉,露出了肚子,作勢要脫下來,說:

  “你要我現在就還給你嗎?”

  徐承勛把刑露拉過來,將她身上羊毛衫的帽兜翻到前面去蓋在她頭上。由於那頂帽兜是根據他的尺碼織的,對她來說大了幾點,帽檐遮住了刑露的一雙眼。

  她背靠在他懷裡笑著問:

  “你要幹嗎?”

  “我有一樣東西給你,你先不要看。”徐承勛雙手隔著帽檐蒙住她雙眼。確定她什麼也看不見之後,他把她帶出去。

  徐承勛的胸膛抵住刑露的背,把她一步一步往前挪。刑露想偷看,徐承勛的一雙手卻把她的眼睛蓋得緊緊的,她只看到眼前漆黑一片,不知道他要帶她去什麼地方。

  她抓住徐承勛兩個手腕,笑著問:

  “是什麼嘛?”

  徐承勛沒有回答,只是繼續把她往前移。周圍一片寂靜,刑露突然感到害怕,想起他剛剛說的那句話,他問她“你為什麼會找上我”,難道他什麼都知道了?他要把她怎樣?

  她一顆心怦怦劇跳起來,試著想要掙脫他那雙手。他卻把她抓得死死的,仿佛要把她推進一個可怕的深淵裡活埋。她慌了,使勁扯開徐承勛蒙住她眼睛的那雙手,指甲狠狠地掐進他的皮膚里,尖聲喊了出來:

  “放開我!”

  徐承勛叫了一聲,放開了手。

  刑露從他手上拼命掙脫出來,頭髮凌亂,毛衫的帽兜甩到腦後,在發梢那兒微微顫抖,鼻翼因害怕而向兩邊張開,那雙大眼睛睜得更大,可是,她發現徐承勛吃驚地凝視著她。

  徐承勛被她嚇到了。他從沒見過刑露這個樣子,她看起來就像一隻受驚的野貓,全身的毛髮倒豎,張大嘴巴露出兩顆尖牙朝他咆哮,想要撲到他身上用利爪抓傷他,噬咬他。

  徐承勛搓揉著被刑露弄痛的兩個手腕,望向刑露背後說:

  “我只是想讓你看看這個。”

  刑露猛然轉過頭去,看看是什麼。

  看到眼前的景象時,她怔住了。

  原來徐承勛要她看的是畫架上的一張畫。畫裡的人物是她。她身上穿著咖啡店的制服白襯衫,繫上黑色領帶,淺栗色的頭髮紮起來,站在吧檯里,兩個手肘支在吧檯上。那兒的一個大水瓶里插著一大束紅玫瑰。她仿佛冷眼旁觀地看著外面的浮華街景,眼神中透出一股漠然和深刻的憂傷。

  刑露直直地望著畫,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這幅畫多麼美啊!

  刑露做夢也沒想到徐承勛仿佛看到了她的內心。她一直以為自己在他面前隱藏得很好。她總是顯示出很快活和一副了無牽掛的樣子,經常擠出一張笑臉去掩飾內心的秘密。徐承勛卻看出了她的孤單和憂傷。她那雙美麗的大眼睛閃著淚光,不知道是因為害怕,還是因為感動。

  徐承勛不解的目光看著她,問她說:

  “你剛剛怎麼了?”

  刑露朝他轉過臉來,咬著嘴唇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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