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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天上課的時候,我腦子裡都想著這兩個版本,時而偷笑,時而鼻酸,今天的結局,到底會是哪個版本?坐在我後面的大熊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他也是整天想著兩個版本吧?先有雞還是先有蛋?

  終於等到最後一節課的鐘聲響過,我拿起書包快步走出課室。

  “維妮!”芝儀叫住我。

  “什麼事?”我停下來,回頭問她。

  “這兩天為什麼一放學就不見了你?你忙些什麼?”

  重色輕友的我都把芝儀給忘了。

  “過了今天,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好嗎?好了,我要趕車。”

  無情的我把莫名其妙又孤單的芝儀丟在那兒,奔下樓梯,走出學校大門,跑到車站排隊。人愈心急,車也就好像來得愈慢。終於,巴士駛來了。我鑽上車,在車廂最後一排靠窗的位子坐下來,戴著耳機的頭抵著車窗看風景。今天該穿白色汗衫配綠色外套,還是黃色汗衫配藍色外套?為什麼我老是覺得今天像是最後一天?跟大熊戀愛的感覺卻又偏偏愈來愈強烈?我已經不想跟他分開了。我多渴望有一天能夠跟他分享巴黎的月亮。

  就在我愈想愈悲傷的時候,我無意中瞥見車外有一張熟悉的臉,是星一。他為什麼會跟比我們高一班的“魔女”白綺思一起?兩個人還一路上有說有笑。白綺思是我們學校著名的“零瑕疵”美女,公認是男生的夢中情人。

  一名自稱“綺思死士”的仰慕者為她做了一個網站“無限綺思”,經常因為瀏覽人數太多而造成網絡大塞車。網上有一句話用來形容白綺思,雖然只有短短六個字,卻是所有女生望塵莫及的,那就是:“得綺思,得天下。”後來,又有人再加上一句:“綺思不出,誰與爭鋒?”

  網上有許多關於她的傳聞。據說,兩年前,有一位一級榮譽畢業、剛剛出來教書、年輕有為、自視極高的男老師戀上了她。情不自禁寫了一封情信給她。白綺思當著他和全班同學面前把那封信撕掉。那個可憐的男老師從此在學校消失了。

  傳聞又說,去年,附近名校一位身兼學生會會長、劍擊隊隊長和學界柔道冠軍的男生,遭到白綺思拒愛之後,不理家人反對,跑到嵩山少林寺出家,決心要成為一位武僧,永永遠遠保護白綺思,為她獨身。

  “魔女”的稱號就是這麼來的。

  然而,星一卻竟然能夠“越級挑戰”,擠到白綺思身邊,白綺思看來並不抗拒他。我希望星一不會是下一個到嵩山少林寺出家的男生吧。

  車子走得比人快,我失去了星一和白綺思的身影。

  說過喜歡我的星一,變心變得可真快。他是為了要向我報復嗎?遭到我拒絕之後,改而追求白綺思,簡直就是對我最悲壯的報復。這一刻,我臉上一定是露出了一個沾沾自喜的笑容。因為坐在我對面那個眉心懷大痣的女生目不轉睛地望著我。

  那個沾沾自喜的笑容一直陪著我回家。直到我換衣服的時候才消失。為什麼我好像穿什麼都不對勁?沒時間了。我惟有穿上第一天穿過的那件綠色汗衫,抓起布包就走。

  我遲了十分鐘,幸好,大熊還沒來。我戴上耳機坐在小公園的長板凳上。聽著徐璐演唱會的現場錄音版。

  一開場,掌聲如雷,聽起來就好像是為今天晚上的我打氣似的。

  我搖著兩條腿,聽著歌,一晃眼,徐璐已經唱到第六首歌了。我記得她唱這首《十二月二十四日的情人》時,戴了一個紅色劉海的假髮,穿上銀色有流蘇,分成上下兩截的性感舞衣,露出一雙長腿,胸前繪了一隻斑斕的黃蝴蝶,在聚光燈下閃亮閃亮,好像真的會飛。

  大熊為什麼還沒來?

  我爬上長方形花圃,張開兩條手臂,像走平衡木似的走在花圃的麻石邊緣。我提起一條腿,放下,然後另一條腿,眼睛望著前方。我看到“手套小姐”從租書店出來,把卷閘拉下。冬天了,她頭上別著一雙鮮紅色的手套,兩手交臂,一個人孤零零地走在路上。大熊會不會已經來過,沒見到我,所以走了?

  我把布包抱在懷裡,悶悶地坐在鞦韆上。都第十首歌了,大熊為什麼還不來?也許,他知道自己會輸,卻又不想遵守諾言跟我戀愛,所以索陸不來。

  我咬著牙,酸酸地望著地上。我為什麼要喜歡一個不喜歡我的人呢?演唱會結束了。我把耳塞從頭上扯下來。站起身走出去。小公園門口那盞昏暗的路燈下,我看到自己幽幽的影子。突然之間,四圍亮了一些,原來是一個鵝黃色的圓月從雲中冒了出來,幾年後,巴黎的月光會不會比這個更圓更大?但是,那時候,大熊不會在長途電話的另一頭了。

  “鄭維妮!”突然,我聽到他的聲音。

  我停步,回過頭來,看到剛剛趕來的他,杵在哪兒,大口吸著氣,跟我隔了幾英尺的距離。

  “熊大平,你為什麼遲到?”我盯著他問。

  他搔搔頭,說:“我躲起來想答案,過了鍾也不知道。”

  “你已經想到了嗎?”

  他信心十足地點了一下頭,說:“先有一一”

  “先不要說。”我制止他。

  “為什麼?”

  “我等你等得肚子都餓扁了,吃飽再說吧。”我撅著嘴說。

  要是他答錯的話,現在說跟晚一點兒說,

  大分別,我只是早一點兒笑罷了。然而,要是他答對,分別可大了。我想晚一點兒才哭。

  “我們去哪裡?”大熊問我。

  我朝他甩了甩頭。說:“跟著來吧。”

  我轉身回到小公園的長板凳上坐下來。

  “這裡?”大熊怔了一下。

  “不知道會不會已經融了。”

  我邊說邊伸手到布包里把兩個辱酪蛋糕拿出來,打開盒子放在長板凳上。蛋糕是我放學之後趕去店裡拿的,卻沒想到大熊會遲那麼多,還以為他不會來了,我一個人要啃兩個蛋糕泄憤。

  幸好,這時蛋糕還沒有融掉,蓬蓬鬆鬆的,像兩朵蘑菇石。

  “吃這個?”大熊問我說,眼睛望著蛋糕,一副好奇又饞嘴的樣子。

  “一個檸檬味,一個苦巧克力味,因為還在研究階段,外面是絕對買不到的。”

  “研究階段?”大熊一頭霧水。

  “你去噴泉那邊撈兩罐可樂上來吧。”我指了指公園裡的小噴泉,吩咐大熊說。

  “呃?你說什麼?”大熊傻愣愣地望著我。

  “你以為噴泉裡面會有免費可樂嗎?是我看見你還沒來。大半個小時前放到泉底冰著的。”我說。

  大熊走過去。捋起衣袖彎身在水裡找了一會兒,撈起了兩罐可樂和幾條水糙,轉身沖我笑笑說:“找到了!”

  “水糙不要。”我朝他甩甩手。

  他把水糙丟回去,拿著兩罐可樂回來,一罐給我。

  “很冰呢!”我雙手接過泡在泉底的可樂說。

  大熊甩甩手裡的水花,在長板凳上坐下來,跟我隔了兩個蛋糕的距離。

  “沒想到你原來挺聰明。”他一邊喝著冰凍的可樂一邊說。

  “什麼‘沒想到’?什麼‘原來’?你以為我很笨嗎?”我瞪了他一眼。

  “呃。我沒有。”他連忙聳聳肩。

  我撕了一小塊檸檬辱酪蛋糕塞進口裡,一邊吃一邊說:“這是我星期天打工的蛋糕店正在研究的新產品,還沒推出市場。我試過了,很好吃。”

  大熊吃著苦巧克力辱酪蛋糕,很滋味的樣子,咂著嘴問我:“你有打工?”

  “沒想到‘我’原來‘這麼勤力,這麼有上進心吧?明年要會考,也許不能再做了。唉,我好擔心數學不合格,那就完蛋了。”

  “我教你好了。”大熊說。

  “不管今天晚上之後發生什麼事情,你還是會教我?”我怔怔地望著他。

  “會有什麼事情發生?”他問我。

  “你可能會輸,於是逼著跟我一起,到時候你會好恨我。”我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說。

  大熊仰頭大口喝著可樂,說:“跟你一起又不是判死刑。”

  一瞬間,我整個人定住了,這是我聽過最動人的說話。我把蛋糕塞在口裡,凝望著大熊的側臉,感動得幾乎呼吸不過來。

  “你是不是哽到了?”看到我那個樣子,大熊嚇了一跳。

  “呃,我沒有。”我啜了一口可樂,把蛋糕吞下去。

  “你問我一個算術題吧。”我跟大熊說。

  “為什麼?”他怔了一下。

  “我想看看自己會不會答。”我說。

  “一定不會。”他歪嘴笑著。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我兇巴巴地瞪著他。

  “怕了你!一九九八的鈔票為什麼比一九九七的鈔票值錢?”

  “這個問題很熟,好像在哪裡見過?”我說。

  “沒可能。這是我自己想出來的。”大熊很認真地說。

  “好。我慢慢想。”

  我哪裡會想回答那些讓我看起來很笨的算術題?我只是想分散自己的注意力,那樣我才不會因為太感動而撲到大熊身上去。

  “因為一九九八年的鈔票是限量版?”我亂猜。

  “不對。”大熊咧嘴笑著。

  “有沒有淺一點的?”。“這個已經很淺,用膝蓋想想也知道。”

  “好。我再想。”我吃了一口蛋糕,問大熊說:“你爸爸會不會很兇?”

  “為什麼這樣問?”

  “電影裡的男童院院長都是這樣的。”

  “他很有愛心,那些院童都喜歡他。他們可以直接叫他‘大熊人’,只有犯了院規的時候才必須叫‘院L/’”

  蓯。

  “他在院裡上班,為什麼不常和你吃飯?”

  “他很忙。下班之後還要到外面去輔導那些邊緣少年(\”

  “那你媽媽呢?”

  “她住在別處。”大熊啜了一口可樂,儘量稀鬆平常地說。

  我明白了。他的狀況跟我一樣,但我們都絕對不會把“離婚”兩個字說出來。

  “我爸爸也是住在別處。”我伸了一個懶腰說。

  大熊轉過臉來訝異地瞥了我一眼,兩個人好一會兒什麼都沒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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