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文治為什麼要對我覺得罪疚?

  他覺得他累你在外面飄泊了好幾年,如果他能夠勇敢一點,如果不是那次地震,你就不會一個女孩子孤零零去紐約,這是他跟哥哥說的。

  那天晚上,我特地下廚弄了一客義大利檸檬飯給文治,這個飯是我在義大利學到的。

  好吃嗎?

  很香。他吃得津津有味,為什麼突然下廚,你的工作不是很忙嗎?

  因為我想謝謝你——

  為什麼要謝謝我?

  謝謝你愛我——我從後面抱著他,如果沒有了你,我的日子不知怎麼過。

  也許過得更自由——

  我才不要。

  這個時候,傳真機傳來一封信。

  會不會是給我的?他問。

  我去拿。

  信是歌迪亞從巴黎傳真來的,她問我到巴黎開店的事考慮過沒有?她說,想替我作一個專訪。

  是誰的?文治問。

  沒用的。我隨手把信擱在飯桌上,我去廚房看看檸檬派焗好了沒有?

  你要到巴黎開店嗎?他拿著那張傳真問我。

  我不打算去。我說。

  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我沒時間——我把檸檬派放在碟子上,出去吃甜品吧。

  真的是因為沒時間嗎?

  我不想離開你,這個理由是不是更充分?我摸摸他的臉。

  你不要再為我犧牲。

  我沒有犧牲呀。

  你不是很想成名的嗎?

  我已經成名了。

  在巴黎成名是不同的。

  即使在那邊開店,也不一定會成名,在香港不是已經很好嗎?

  他顯得很不開心。

  我並沒有犧牲些什麼,我不是說過討厭別離嗎?我抱著他,幸福地把臉貼在他的脖子上。

  你不是也說過不想做一隻蓑衣蟲,一輩子離不開一件蓑衣的嗎?

  如果你就是那件蓑衣,我才不介意做一隻蓑衣蟲。

  他輕撫我的頭髮說:我不想你有一天後悔為了我,而沒做一些事。

  我不會。我說。

  九六年十二月里一個晚上,我一個人在家裡,良湄來按門鈴。

  你還沒睡嗎?她問我。

  沒這麼早。

  我和傅傳孝的事讓熊弼知道了。

  是誰告訴他的?

  有人碰見我們兩個。

  那你怎麼說?

  當然是否認。她理直氣壯地說。

  他相信嗎?

  他好象是相信的。他是個拒絕長大的男人,他不會相信一些令自己傷心的事。她苦笑。

  你跟傅傳孝到底怎樣?

  大家對大家都沒要求、沒承諾,也沒妒忌,這樣就很好,不像你和文治,愛得像檸檬。

  什麼像檸檬?我一頭霧水。

  一顆檸檬有百分之五的檸檬酸、百分之零點五的糖,十分的酸,一分的甜,不就像愛情嗎?我和傅傳孝是榴槤,喜歡吃的人,說它是極品,不喜歡的說它臭。

  那熊弼又是哪一種水果?我笑著問她。

  是橙。雖然沒個性,卻有安全感。

  你改行賣水果嗎?

  你說對了一半,我這陣子正忙著處理一宗葡萄訴訟案,正牌的葡萄商要控告冒牌葡萄的那個。

  良湄走了,我在想她說的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文治回來時,我問他:

  如果愛情有十分,有幾多分是酸,幾多分是甜?良湄說是十分的酸,一分的甜,是嗎?

  沒有那十分的酸,怎見得那一分的甜有多甜?

  原來,我們都不過在追求那一分的甜。

  我們吃那麼多苦,只為嘗一分的甜。只有傻瓜才會這樣做。

  第二天是周末,下午,良湄來我家裡一起布置聖誕樹。文治從電視台打電話回來。

  良湄在嗎?他很凝重的問我。

  她正巧在這裡,有什麼事?

  熊弼出了事。

  什麼事?良湄問我。

  熊弼在大學實驗室里做實驗,隔壁實驗室有學生不小心打翻了一瓶有毒氣體,熊弼跑去叫學生們走避,他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結果吸入大量有毒氣體。他自行登上救護車時,還在微笑,送到醫院之後,不再醒來。醫生發現他肺部充滿了酸性氣體,無法救活。

  良湄在醫院守候了三天三夜,熊弼沒機會睜開眼睛跟她說一句話就離開了。

  我最後一次見熊弼,是在方維志公司喬遷的酒會上,他落落寡歡地站在一角。他幽幽地跟我說:長大是很痛苦的。現在他應該覺得快樂,他從此不再長大了。臨走的時候,他跟我說再見。他像小孩子那樣,輕輕地跟我揮手。

  別離,成了訣別。他永遠不知道,他愛的女人,一直背叛他。背叛,是多麼殘忍的事。

  喪禮結束之後,我在良湄家裡一直陪伴著她。傅傳孝打過幾次電話來,她不肯接。她老是在客廳和廚房裡打轉。

  那個葡萄商送了幾盒溫室葡萄給我,你要不要試試?她問我。

  我搖頭。

  過了一會兒,她又問我:你要不要吃點什麼的?我想看著你吃東西。

  我勉強在她面前吃了幾顆葡萄。

  又過了一會兒,她老是走到廚房裡,不停地洗手。

  良湄,你別再這樣。我制止她。

  他臨走的前一天,我還向他撒謊。她哀傷地說。

  你並不知道他會發生意外。我安慰她。

  他是不是不會再回來?她悽然問我。

  我不曉得怎樣回答她。

  我想跟他說一聲對不起。

  聽說每個人在天上都有一顆星,他死了的話,屬於他的那顆星就會殞落。下一次,你看到流星,就跟流星說對不起吧,他會聽到的。

  如果可以再來一次,我不會這樣對他。她含淚說。

  為什麼我們總是不懂得珍惜眼前人?在未可預知的重逢里,我們以為總會重逢,總會有緣再會,總以為有機會說一聲對不起,卻從沒想過每一次揮手道別,都可能是訣別,每一聲嘆息,都可能是人間最後的一聲嘆息。

  我安頓良湄睡好,回到自己家裡。

  她怎麼了?文治問我。

  我一股腦兒撲進他懷裡。

  我們結婚好嗎?我問他。

  他怔怔地望著我。

  你肯娶我嗎?我含淚問他。

  他輕輕為我抹去臉上的淚水說:

  我怎麼捨得說不?

  我們明天就去買戒指。我幸福地說。

  第二天,我們到蒂芬妮珠寶店買結婚戒指。

  我選了一對白金戒指。

  這個好嗎?我把戒指套在左手無名指上,問文治。

  你喜歡吧。他說。

  你也試試看。我把戒指穿在他的無名指上。

  有我們的尺碼嗎?我問售貨員。

  對不起,兩位的尺碼比較熱門,暫時沒有貨。她說。

  什麼時候會有?我問。

  如果現在訂貨,要三個月時間。

  三個月這麼久?我愣了一下,不是空運過來的嗎?

  不錯是空運,但戒指是有客人訂貨才開始鑄造的,全世界的蒂芬妮都集中在美國鑄造,所以要輪候。你知道,很多女孩子只肯要蒂芬妮的結婚戒指。

  真的要等三個月?我問。

  兩位是不是已經定了婚期?

  還沒有。文治說。

  要不要到別處去?我問文治,三個月太久了。

  你喜歡這枚戒指嗎?他問我。

  我看著手上的戒指,真的捨不得除下來。我念書時就渴望將來要擁有一枚蒂芬妮的結婚戒指。

  既然喜歡,就等三個月吧。文治說。

  對呀,結婚戒指是戴一輩子的,反正兩位不是趕婚期。那位售貨員說。

  你替我們訂貨吧。文治說。

  謝謝你,徐先生。戒指來到,該通知哪一位?

  通知我吧。我說。

  那位售貨員開了一張收據給我們。

  戒指來到,可以刻字。她說。

  我珍之重之把單據藏在錢包里。

  三個月,太漫長了。我緊緊握著文治的手,走在熙來攘往的街上,三個月後,會一切如舊嗎?

  我們是不是應該到別處買戒指?我再三問他。

  你擔心什麼?他笑著問我。

  我想快點嫁給你。

  都那麼多年了,三個月就不能等嗎?他笑我。

  我們不也曾三番四次給時間播弄嗎?卻再一次將愛情交給時間。

  第二天回到辦公室,我把未來三個月要到外地的活動全部取消。我要留在文治身邊。

  一天,他喜孜孜地告訴我,他和一個朋友正在做一宗把推土機賣到國內的生意。

  國內修築公路,需要大量的推土機,但是省政府沒有足夠的錢買新的機器,馬來西亞的瑞士制舊推土機,經過翻新之後,性能仍然很好,達到新機的七成水準,價錢卻只是新機的三成。我們就把這些推土機賣給公路局,一來可以幫助國家建設,二來可以賺錢,利潤很不錯。他躊躇滿志地告訴我他的大計。

  你那個朋友是什麼人?

  他是做中國貿易的,是我中學的同學,我們偶然在街上碰到,他跟我提起這件事,他原來的夥伴因為不夠錢而退出,但是馬來西亞那邊已談好了,現在就要付錢。

  他為什麼要找你合作?

  他的資金不夠,我們要先付錢買下那批翻新了的推土機,所以他要找人合作。我是記者,又曾經到國內採訪,他覺得我可靠,我們過兩天就會上去跟公路局的人見面。

  你這個同學靠得住嗎?

  我們中學時很談得來的,你以為我會被人騙倒嗎?

  當然不會,但你畢竟很多年沒見過他——

  我和他一起去見公路局的人,還有假的嗎?

  你為什麼忽然會有做生意的念頭?你從前不是不喜歡做生意的嗎?

  這是很有意義的生意。他拍拍我的頭說,放心吧。

  要投資多少?

  不需要很多。他輕鬆地說,我看得出他投資了很多,為了不想我擔心,故意裝著很輕鬆。

  我總是覺得他過份樂觀。他這個人太善良了,根本不適合做生意。

  良湄日漸復原過來,為免刺激她,我和文治決定暫時不把結婚的事告訴她,況且我們根本沒打算大事慶祝。

  那天,她心情比較好,我陪她到中環那間印度餐廳吃午飯。

  你還有見傅傳孝嗎?我問她。

  偶然也有見面,別誤會,我們現在是朋友,不是以前那一種,事實上,也不可能像以前那樣。我一直以為熊弼是個拒絕長大的男人,實際上,他是個勇敢的人,他在那個關頭,仍然願意最後一個離開。我怎麼可能愛上其它人呢?最好的那個就在我身邊。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