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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芝子點點頭。

  「芝子,經天的母親還是來了,住在酒店裡,你可願意見她?」

  芝子答:「我立刻去。」

  是個下雨天,夏季還沒有結束,已經風大雨大,打傘也沒用,褲管濕漉漉。

  申太太在酒店套房-喝下午茶,她穿黑色裁剪熨貼的黑色套裝,一看就知道一早備下,大家族少不了這種場合,黑套裝也是必需品。

  她很鎮定,替芝子斟茶,問她要幾顆方糖,像朋友敘舊,絲毫沒有失態。

  老式婦女最喜呼天搶地,申太太一直維持尊嚴,也許,太過莊重了一點。

  芝子幾乎認為她會完全不提到經天,但是她還是說到了他:「芝子,經天有遺書。」

  芝子抬起頭。

  「他把一些書籍送給朋友。」

  芝子哀傷地點點頭。

  「這孩子,沒有任何資產,只得一顆熱心。」

  申太太終於飲泣。

  芝子走過去,在她身邊坐下,握住她的手。

  「出生的時候,已有九磅,是個小大塊頭,愛笑,胃量大,整天睡,一點麻煩也沒有,真想不到,一到五、六歲變成個最頑皮的孩子。」

  她掩住面孔。

  呵,一切瑣事歷歷在目。

  她漸漸鎮定下來。

  芝子說:「也許,他會同情有些人的生命從來未曾燃燒過。」

  申太太訝異地說:「你很了解他。」

  這時,秘書通知她,有別的朋友前來探訪,芝子向她道別。

  樓下風雨更大,芝子抬起頭,任由雨點淋在臉上。

  一輛車子駛近,原來是阿路來接芝子。

  去什麼地方呢?芝子茫然,申元東還需要書僮嗎?她還適宜留在申家否。

  阿路說:「陸管家叫我們全體回家吃飯,吃不下也吃多少,沒有力氣不行。」

  芝子苦笑,真沒想到管家的指引這樣原始簡單。

  他們一共六個人在偏廳吃飯,菜式相當豐富,大家也努力多吃一點。

  這六個人都為申元東工作,不幸中的大幸是他到底是個富家子,這些年來可以心無旁騖,盡心盡意與病魔拚斗,終於獲得勝利。

  「給芝子添碗雞湯。」

  「瘦得像棚骨了。」

  「當初來時胖嘟嘟。」

  大家紛紛說著將來:「元東康復後一定會搬到較寬敞的房子去。」

  女傭說:「那可要雇多一個人專職打掃。」

  「芝子可兼任秘書。」

  「可能時時有學生來訪,屆時可熱鬧了。」

  「必須訂下規則:歡迎大吃大喝,喝酒免談。」

  「是,醉酒駕駛,易生危險。」

  大家愈說愈高興,幾乎忘記申經天。

  他的房間已經收拾過,又成為一間毫無性格的客房。

  「過幾日元東出院,記得去訂鮮花。」

  「可惜梔子花已經開完。」

  管家吩咐:「去看看還有沒有晚香玉。」

  「夏季末,只剩下玫瑰花。」

  芝子已經吃飽,但是胃部不像願意操作,非常不舒服。

  半夜聽見樓梯口有聲響,她起來巡視,輕輕問:「經天,是你?」

  屋裡有六個人,相當熱鬧,個個熟睡,只除了她。

  芝子老是覺得經天像是隨時會跳出來,「什麼,又忘記我?」

  她在會客室呆坐。

  忽然做了一個夢,在一片沼澤里,看到支離破碎的自己躺在那裡,無生命跡象,已有野獸過來,嗅聞殘肢,意圖噬食,芝子嚇得魂不附體。

  她想大聲叫喊,但是發不出聲音來,這時,忽然有一個人出現,走近,他混身散發螢光,芝子電光火石間領悟到他是一名天使。

  那使者輕輕拾起芝子的殘肢,用手抹淨污泥,逐件並好,忽然躊躇:「咦,心呢,心不見了」,四處找,可是找不到。

  芝子在一旁急得流淚。

  天使喃喃說:「來不及了,少一顆心,也沒辦法了。」

  他把她放好,吹一口氣,芝子肢體裂fèng完全消失,疤痕血污全不見。

  她變得完好如初,不不,比未遭劫難時更光潔完整。

  天使把芝子放在高地上,這樣說:「你好好生活,我會替你安排工作及伴侶。」

  她啊地一聲,想伸手去拉住螢光。

  這時有人推她:「芝子,芝子,怎麼睡在這裡。」

  芝子睜開雙眼,發覺在會客室里睡著了。

  「去,去看元東,阿路說他想吃廣東臘腸飯,廚子已經在煮,你給他帶去。」

  芝子一骨碌跳起來,奔上樓去梳洗,一邊撫摸著胸膛。

  這一天,申元東的精神好多了,額上及嘴角皺紋也漸漸消失,他已被移到普通病房。

  「芝子,我可以聽到自己心跳。」他十分高興,充滿生機。

  「那多好。」

  「芝子,經天在什麼地方?」他已經起疑。

  芝子覺得也應該向他透露事實,她的聲音十分平靜。

  「元東,經天不會回來了,他已經離開我們。」

  他坐起來一點,「這兩天你們都穿著黑色,原來是這個緣故。」

  芝子黯然。

  「可是小型飛機失事?」

  「不,他遇溺。」

  「不可能,他是泳將,可游過一個海峽。」

  「他當時拖著兩個朋友,水溫又極低。」

  申元東怔怔地說:「果然留不住他。」

  「你最喜歡他,大家擔心你接受不了。」

  「真像一顆心被剜出來一樣。」他低下頭。

  「事情已經全部辦妥,你可以放心。」

  他嘆口氣,「申家最多會辦事的人。」

  看護進來說:「讓我看看你帶什麼食物給病人,不適合的不能吃。」

  申元東轉側面孔,「都拿出去吧。」

  看護不忍,「好好,我不查看就是。」她走去了。

  申元東又問:「是哪一天?」

  「你入院同一日。」

  「不,不會是那一天。」

  「不記得就最好不過。」

  「不,我記得入院後他還來過。」

  芝子看住他不出聲,他記錯了。

  「他在耳邊叫我小叔,我應他,問他有什麼事,只看見他對我笑。」

  「他在笑?」芝子十分心酸。

  「你知道他的笑臉多好看,他只笑不語。」

  「後來呢?」芝子追問。

  「他走了,再接著,我已經做過手術,回復知覺。」

  芝子輕輕問:「你真的見過經天?」

  「他肯定來過。」

  太搗蛋了,確像他一貫作風。

  這時,醫生進來說:「咦,一時間講這麼多話,不怕累?很多人不知道講話需要很大力氣,少說話,對身體有益。」

  醫生邊說邊打開桌子上的飯盒子,「嘩,香味四溢的腊味飯,但是不適合你吃,不如請客。」他老實不客氣的捧走。

  從沒見過那麼愛講話的醫生。

  芝子無言,一時間也想不出適當的言語,能夠看到元東得救已經安慰。

  元東親友差人送花來,看護小姐羨慕不已,「從未見過這樣漂亮的水果花籃。」

  元東慷慨,「轉送給你如何?」

  「這不好意思呢。」看護說。

  「你不信陸續有來?放著來不及吃,爛掉多可惜。」

  話還未說完,又有花送到,一盤比一盤大,顏色愈來愈鮮艷,只是沒有梔子花。

  病要好了,那些人對他另眼相看,說不定他會退出大學,回到家庭事業掌權,此刻在申元東身上落工夫,也是時候了。

  接著幾天,朋友跟著來探訪,好奇地猜測那個站在角落臉容清秀神情憂鬱不發一言的年輕女子是什麼人。

  一定有她特殊身分吧,連陸管家都對她那麼客氣。

  每人只准與申元東說幾句話,可是甲聽說乙同丙來過,就不甘後人,陳與張見鄭與林到過,怕吃虧落後,亦來報到。

  漸漸有人專程乘飛機前來探訪,除卻申老先生太太,幾乎所有親友都出現過了。

  人情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愈是不需要它的時候,它愈是湧上來。

  芝子比較喜歡元東的學生。

  他們也來了,大孩子們口沒遮攔;「咦,都沒有打石膏,名字簽在什麼地方?」

  「在胸膛上。」

  「申老師,可以看看手術疤痕嗎?」

  元東大方地打開上衣。

  芝子已是第二次看到,他的皮膚顏色較深,新的傷口就在舊的上面,做得很好,此刻還有一排釘書機似釘子末拆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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