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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服務生肯定地答:「一點都不錯,這位先生,或許你願意挑別的號碼?」

  於新生微笑,「我得回去再想想哪個號碼適合我。」

  他離開郵政局。

  中央郵箱一○○號只能寄到愛默生保險公司,心扉女士在一間保險公司任職?

  那間保險公司在城西,新生前去找人。

  他託詞一位阿姨告訴過他在此任職,阿姨是華人,中年,他此刻欲會晤她。

  接待處人員很樂意幫助他,半晌,有一位年輕華裔小姐走出來,笑問:「我可以為你做什麼?本公司的中國人我都認得。」

  於新生根本沒見過心扉,只得照想像形容一遍。

  那位陳小姐問:「你肯定她是中年人?」

  這一點應該沒有疑問,能夠獨當一面主持一個信箱,且又那麼些年了,起碼有三十餘歲了吧,於新生點點頭。

  陳小姐說:「我可以告訴你,本公司沒有這個人,這裡只得四個中國人,兩位是先生,另外一位小姐,同我差不多年紀,大學剛畢業,姓歐陽。」

  新生並沒有太大的意外,他早有心理準備,知道愛默生保險公司沒有這個人。

  那陳小姐卻以為他失望了,歉意地說:「我想你那位阿姨給了你錯誤資料。」

  於新生欠欠身,「謝謝你幫忙。」

  在歸家途中,他同自己說:「於新生,為什麼一定要找出心扉?為什麼不能幹脆接受她是粱守丹的筆友?」

  他先到守丹家。

  公寓門虛掩著,於新生輕輕推門進去,守丹不在,大概是下樓買冰淇淋去了。

  新生看到寫字檯上攤著紙筆,一封信剛開頭,第一行寫著親愛的心扉五個字。

  這又是給心扉的信。

  信封已經寫妥,中央郵箱一○○號。

  這些信最終由誰接收?

  會不會都堆在郵政局「無法投遞」的箱子裡?

  正在躊躇,守丹回來了,一邊拿著冰淇淋舔食。

  看見新生,她很愉快地說:「你來了,飛機票訂好沒有,我們幾時回去度假?」

  新生心不在焉地答:「下星期。」

  「你在看什麼?」守丹走近他。

  新生反問:「你又在寫信了?」

  守丹點點頭。

  新生說:「事無巨細,你都向心扉報告,由此可知,你的一切,她都知道。」

  「說得不錯。」

  「她每封信都回你?」

  「不一定,有時回,有時不回,她是個大忙人。」

  「這些年來,回信也不少吧?」

  守丹放下冰淇淋,走進臥室,半響出來,手上拿著厚厚一疊信,她朝新生揚一揚,「這些只是一小部分。」

  「她一定給你很多忠告。」新生不動聲色。

  守丹笑,「有時很中聽,有時非常逆耳,不過都是肺腑之言,難能可貴。」

  新生耳邊有一個小小聲音:於新生,別追究了,別再追究了。隔半晌,他說:「這個時候回去,得忍受大熱天氣,你怕不怕?」

  守丹答:「我早習慣了所有天氣以及人情的冷暖。」

  新生仍然聽見那個小小聲音:別再研究這些無關重要的事了,但是另一個比較雄壯的聲音卻對他說:於新生,難道你不想了解她多一點?

  他不知道這兩個聲音從何而來,只知它們鬥爭得極之厲害,不分勝負。

  當下他對守丹說:「星期六的飛機好不好,方便父母接我們。」

  守丹驀然發覺她那邊已經一個人也沒有了,母親、侯書苓、羅倫斯洛,已經統統離她而去,此刻她只得於新生一個熟人。她猛然抬起頭,發覺自己比母親更為孤苦。

  這就是侯書苓的前妻不住回去找他的原因吧。

  回到老家第一件事,守丹便是想躺在自己公寓那張大床上好好睡一覺。

  於太太說:「可是房間已經收拾好,住我們那裡,見親友比較方便。」

  幸虧新生笑著解圍,「現在還沒舉行婚禮,讓她回自己家去爭取最後自由。」

  守丹賠著笑撇下於家三口,馬上撥電話找侯書苓。

  秘書周到而客氣,告訴她:「侯先生出門去了,這次完全沒留下聯絡地址號碼,他決意休息一個月,不問世事,臨走前說,公司被吞併也好,垮下來也好,他全不關心,對他來說,只有好,以後不必操心了。」

  守丹沉默,這當然是極之動人的敷衍話,但,如果拆穿它,徒然使自己下不了台,一點好處也無,識趣者無論如何不會輕舉妄動。

  過一刻守丹對秘書說:「說我渴望聽到他的聲音。」

  秘書大力應是,看樣子也是個出色人才,不遜於羅倫斯洛。

  到這個時候,守丹才發覺,她不是不留戀從前生活的。

  躺在床上,她像是聽得有人按鈴,連忙問:「誰,是羅倫斯嗎?」

  女傭應道:「不,不是,沒有人。」

  守丹只得翻身再睡,過一刻又似有人進房來,笑著叫她,守丹一驚,又再問:「是否叫我出去應約吃飯?」

  女傭再次應:「小姐,沒有人。」

  守丹見睡不好,索性起來找羅倫斯洛,但他昔日的電話均告取消,他似有心脫離往日的生活,從頭開始。

  一個個故人都迴避她,不想讓她再勾起他們的回憶。

  講得難聽點,梁守丹已不是受歡迎人物。

  她只得頹然起身寫信。

  「心扉,我夾在兩個世界當中,兩頭都寂寞,又開始懷念母親,像是聽到她咳嗽聲,開酒瓶聲,嘆息聲,原來曾經一度,我們的確相依為命過——」

  寫到這裡,守丹擲下筆,這是她前所未有的動作,以往天大的委曲,只要可以告訴心扉,內心已經平和。

  她斟出一杯酒,學母親那樣,仰起頭,喝下去。

  那邊廂於新生到了家,放下行李,淋完浴,撥了好幾個電話,就出門去了。

  他目的地是新伴侶雜誌社。

  推開玻璃門進去,一位編輯小姐迎出來,「是於先生吧,請坐請坐。」

  於新生在書稿堆中找到一張空椅子坐下。

  那位編輯小姐說:「新伴侶雜誌創刊至今已有二十三年,我並非第一手編輯。」

  於新生問:「心扉信箱是否由第一期開始?」

  編輯小姐答:「是。」

  「收到的讀者信多不多?」

  編輯小姐詫異地笑:「於先生,你不是我們的讀者吧?」

  「此話怎說?」

  「心扉信箱在十多年前相當受歡迎,漸漸讀者水準提高,這種形式的信箱已成為笑柄,新伴侶將之取消,已經好幾年了。」

  於新生一怔。

  「我們不停改良革新,使刊物可以配合新一代讀者口味。」

  「中央郵政一○○號,不再屬心扉信箱所有?」

  「取消已經長遠了。」

  「還有沒有讀者寫信來問問題?」

  「有,不過收件人不再是心扉。」

  於新生仰著頭,不知說什麼才好。

  編輯小姐有點不置信,「你懷念心扉信箱?」

  「啊,不,」於新生定一定神,「我表妹是心扉的讀者,請問,我在何處可以找到她?我想同心扉女士聯絡。」

  「於先生,我可以坦白地告訴你,根本沒有心扉這個人。」

  什麼?

  「心扉是一個杜撰的名字,不是任何人的筆名。」

  「那麼,」於新生大吃一驚,「答讀者信的是什麼人?」

  「是編輯部同仁,誰有空誰答,每期不同人負責,反正我們只得一個宗旨,便是鼓勵讀者,叫他們樂觀向上。」

  「是否所有的信都可以得到回覆?」

  「那是沒有可能的事,心扉信箱在全盛時期,每星期收好幾百封信,我們不過是隨意抽十封八封出來回答而已。」

  「沒有心扉這個人?」

  「你說得對。」

  於新生又問:「心扉信箱取消後,剩餘的讀者信怎麼辦?」

  編輯小姐有點尷尬,「我們去年裝修過寫字樓,丟掉許多無用之物。」

  於新生呆半晌,終於站起來,「謝謝你。」

  編輯小姐說:「不客氣。」

  於新生告辭。

  他一走,編輯小姐便對手下說:「這一陣子,讀者好似對信箱發生了新的興趣。」

  副編輯笑答:「那還不容易,照版煮碗,捲土重來好了。」

  「不,不能再用心扉這種名字了,多老土,今日的讀者會笑的。」

  「弄一個洋名?」

  「我們開會討論吧,要做得煞有介事,並且,觀點要新。」編輯小姐笑著說:「就這麼辦。」

  新生可沒聽到這一番話。

  真相已經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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