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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婚事籌備起來。

  守丹照樣上學,招蓮娜與羅倫斯洛卻忙得不可開交。

  守丹把於新生約出來。

  「我有一個消息要告訴你。」最愛聽到新聞的人,恐怕是於伯母,她從此可以放心了。

  於新生含笑道:「你這個鬼靈精,你參加了法文班是不是。」

  「新生,我要結婚了。」守丹的聲音極之平靜。

  於新生的表情如電影中的凝鏡,有幾十秒鐘不動,然後輕輕說:「守丹,你開玩笑吧,你同誰結婚,你不過是個高中生,怎麼會論及這種人生大事。」

  「是真的,這些日子來,他負責我們母女生活,對我們很好,我不討厭他。」

  於新生震驚,他耳畔「嗡嗡」作響,這些日子來,他對小女友情愫已生,他不知道自己是否在戀愛,但每次見到梁守丹,他內心總鼓鼓地快樂,見不到她,思念甚殷,盼望見面,他沒有大動作,替她拎拎書,撥一撥她的秀髮,已經心滿意足。

  此刻驀然聽到她要結婚,剎那間胸口似中了一拳,又如冷天被人在頭上淋了一盤冰水,他鼻子一酸,怔怔地落下淚來,那麼大的男孩子,第一次領略傷心滋味。

  守丹沒想到他反應如此激烈,嚇一跳,呆呆看著他,手足無措。

  「心扉,話別,原來是這樣一件悲愴的事。」

  「守丹,你們還可以繼續做朋友。」

  「心扉,我不認為於新生還肯把我當朋友。」

  「守丹,你不該低估於新生的智慧。」

  當時於新生發足狂奔,一下子跑出去老遠,守丹並沒有叫住他。

  她看著他穿白校服的背影越走越遠,終於變成一個小白點,像一隻白鴿般飛去無蹤。

  守丹忽然記起三兩歲時,父親每替她著襪子,都必親吻她小小的腳,守丹怕癢,「咕咕」地笑,父親去世後,她很快掙扎著學會自己穿襪,那種感覺,就似今日看著於新生離開她。

  梁守丹低下頭。

  婚禮非常低調。

  很簡單的象牙白禮服,款式由侯書苓親自挑選,小小一層面紗,只遮住雙目同鼻子,在註冊處宣了誓,簽下名字,守丹就成為侯書苓太太。

  招蓮娜一身大紅,很希望朋友與敵人都齊來觀賞她的榮耀,但是賓客名單由侯家選定,她壯志未酬。

  婚後梁守丹又搬到另外一個地方去住,終於同她母親分開。

  這時,招蓮娜找到一個外籍男友,據說在政府做不大不小的政務官,天天接她去吃小館子,她打算再婚。

  「心扉,我仍然每天上學,所不同的是,車子與司機都換過了,放學後在家庭教師指導下做功課,羅倫斯洛每天下午五時正來看我有什麼需要,我已失去同齡朋友,非常寂寞,侯書苓每星期接我出去吃一頓飯,同從前一樣,閒談數句,即各自返家,我甚至不知道他住在侯家哪一間屋子裡,也從來不主動找他,我猜,我是全世界要求至低的妻子,而他,是一個沒有要求的丈夫,這樣的生活很適合我。」

  侯書苓要求守丹打扮得最最漂亮,自有專門服侍她的人,每周替她梳頭化妝穿衣,以及配戴首飾。

  見過梁守丹的人都詫異她不似真人,像一隻考究的洋娃娃,美麗精緻,坐在燭光邊一動不動,只有很細心的人才會發覺她偶然也眨眨眼。

  其實不是這樣的。

  其實他們之間頗有感情的交流。

  「老先生身體好嗎?」

  「還過得去,像所有老人,希望抱孫子。」

  守丹笑,怕侯書苓多心,故作註解:「我還在讀書呢。」

  「你母親這一陣子還順心吧?」

  「她生活悠閒舒適,聽羅倫斯說,她天天換新衣服,置了一輛誇張的敞篷車,叫司機在最繁忙的時間開到銀行區去巡遊。」

  侯書苓笑笑,「一下子她就膩了,別擔心。」

  「分開住之後,對她恨意漸消。」

  「我最贊成任何關係的人都分開住,維持一些尊嚴。」

  守丹不予置評,過一會兒說:「我的數學一塌糊塗,補習老師叫我背誦例題。」

  侯書苓輕輕笑,仍然很疲倦的樣子。

  守丹悄悄問他:「婚後你有沒有得到你要的東西?」

  「有,」他頷首,「父親已立了新遺囑,大部分產業留給我的未生兒,二十一歲之前由我託管。」

  守丹說:「他們真是幸福兒童。」

  「還沒有生下來,又怎麼會知道呢。」

  守丹側頭想一想,「應該是知道的,應該有靈性。」

  侯書苓笑,「小孩子話。」

  守丹也笑。

  怎麼不知道,父親在這一刻也許就無助地站在一角看著她們母女。

  一位同學母親壯年病逝,他跟守丹說,有一段很長的日子,家裡的衣服常常會自動掛好,雜物時時歸位,就似主婦生前那樣,他們家的幼嬰,老是凝視某一角落,像看著一個人,然後快活地笑著搖手,仿佛與人招呼。

  守丹渴望再拉一拉父親的手,上一次父親需將她抱起說話,現在,她肯定身高已與父親相仿。

  「心扉,將來吧,將來去到天上,我們父女可以手挽手在一起聚舊,我會告訴他,在他去後,發生過些什麼事,屆時,委屈已不是委屈,因為一切已成過去。」

  當下守丹說:「那麼好,母親也已得到她要的一切。」

  侯書苓看著美麗的少女輕輕問:「你呢?」

  「我?我還不知道我要的是什麼,」停一停,「呵是,安定的生活,不再有房東來追債。」

  守丹笑,她喜歡同侯書苓在一起,在他面前,不用偽裝,他什麼都知道,他也不會看不起她。

  羅倫斯洛更是她的好友,在他面前,梁守丹沒有底牌。

  侯書苓忽然說:「守丹,你放心,一旦我可以作主,馬上與你離婚。」

  守丹怔怔地看住侯書苓,她沒有聽過更滑稽更慷慨的允諾。

  「結一兩次婚是很平常的事,你年輕富有,必然可以找到真愛。」

  守丹要過很久才說:「你怎麼知道我願意離婚?」

  侯書苓用手托住頭,他一直有這個習慣,像是累得抬不起頭來。

  終於他說:「守丹,你會樂意同我離婚的。」

  守丹溫和地說:「我們回家吧。」

  他們兩人各由各回了家。

  車子駛到門口,車夫侍候守丹下車。

  一個女聲傳過來:「你回來了,梁小姐。」

  守丹抬起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她是前任侯太太張琦琦女士。

  「不請我進去坐坐嗎?」

  司機立刻警惕起來,「梁小姐,時間已經不早了。」

  張琦琦為之氣結,「老王,不用你多嘴!」又看著守丹說:「梁小姐,你真了不起,下人一個個都幫著你,我做侯太太的時候,他們可是愛理不理的。」

  守丹笑笑問:「你是不是想進屋子說話?」那意思是,閣下不必同下人糾纏了。

  張琦琦只當梁守丹年紀小,卻沒想到已是個厲害角色,守丹只不過是有一句說一句,絲毫不耍花招,最見真功夫。

  當下守丹引她進屋,馬上有女傭過來侍候。

  張琦琦四處走了一下,參觀過裝璜,默默無言。

  守丹根本對裝修一無所知,不懂欣賞,張琦琦又誤會她見慣世面,故此對豪華布置處之泰然。

  她坐下來,對守丹說:「我要是你呢,問他多要點現款。」

  守丹詫異,每個女人都那樣說,可憐的侯書苓,竟是眾女眼中的搖錢樹。

  「這種家私雜物有什麼用,到頭來一文不值。」

  守丹知道她這次來不是同人討論經濟原則。

  果然,張琦琦開了口:「侯書苓並不是個壞人。」

  咄,這個梁守丹也知道,張琦琦仍然沒講到正題上去。

  「不過你已是他第三任妻子。」

  守丹一怔,侯書苓一共結過三次婚?

  「你沒見過第一任侯太太吧,長得很漂亮,真的金頭髮,閃閃生光,藍色玻璃眼珠,看上去似洋囡囡,婚姻持續了九個月。」

  守丹不出聲,像在聽別人的故事,這一段也的確與她無關,她要在後半部才出場。

  「那位侯太太至今還保存著夫姓,現在舊金山開家古玩店,很吃得開。」

  守丹頷首,表示她在聽。

  「時時回來買假古董呢,阿洛沒同你說過?」張琦琦訕笑。

  守丹答:「羅倫斯不愛說人閒話。」

  這是真相,但張琦琦聽了只覺諷刺,不是味道。

  「我是第二任侯太太。」

  這點每個人都知道,因她成日宣揚。

  「我亦沒有放棄夫姓。」

  這可算侯書苓最成功之處。

  「聽說,你還在讀中學?」她有點不置信。

  守丹點點頭,「預科第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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