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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晴聽見大門「膨」一聲在他身後關上。

  「唏,」他自言自語,「年紀那麼大火氣仍然不減,可想當年是如何火爆,難怪做老小姐。」

  幸虧卜求真沒聽見。

  她正在唏噓,有兒大得快,一晃眼已是個少年人,沒有子,有侄也一樣,小郭找到承繼人,不愁寂寞。

  卜求真就沒那麼幸運了。

  她閉目養神。

  下午,列嘉輝找她:「卜女士,你替我約了原醫生沒有?」

  她很客氣地說:「我想你弄錯了,列先生,我並非你的雇員,我不會提供服務。」

  「你不是郭先生的夥計?」

  「我只是郭先生的朋友。」

  列嘉輝一愣,到底有他的風度,沒有多話,只說「那我找郭先生辦交涉。」

  「最好不過,再見。」

  過一刻,小郭找求真。

  「求真,列嘉輝催我,我已代他約了老原後日下午見面。」

  求真不語。

  「求真,我不過是扮演中間人角色。」

  「許紅梅並不願意回復青春。」

  小郭答:「老實說,我也不願,重頭再來,歷劫紅塵,苦不堪言。」

  「你也這麼想?我還以為做男人容易些。」

  小郭奇道:「我卻一向認為女人好做。」

  「讓我這樣說,要做得好,男女都不易。」

  小郭笑了,「屆時,你要不要來?」

  「我當然來。」

  「求真,看樣子你又找到特稿題材了。」

  第二天傍晚,年輕的郭晴來向求真報到。

  求真板起面孔,教訓晚輩:「你遲到。」

  講好二十四小時,已差不多三十個鐘頭。

  小郭晴笑笑:「欲速則不達。」

  這小子,一張嘴巴得他叔公真傳。

  「把報告呈上。」

  「是,您讓我調查的人,叫列嘉輝,今年三十八歲,在列氏出入口洋行掛名做董事,實則上一星期也不上公司一次,他大概是個二世祖,不必做工,吃用不愁,羨煞旁人。」

  聽到這裡,求真笑了,這語氣是多麼像年輕時代的郭大偵探。

  「列某身家清白,無不良嗜好,是個正經人,生活正常,事母至孝——」

  求真「嗤」一聲笑出來。

  郭晴不知她為何發笑,怔了一怔,隨即說下去:「婚姻美滿,列太太是個美女。」

  求真呆住,再一次截停,「你說什麼?」

  郭晴放下文件夾子,「就是這麼簡單。」

  「他已婚?」求真不置信。

  郭晴答:「他與妻子住在嘉輝台一號,據鄰舍的女傭說,他們結婚已超過五年,感情融洽,但沒有孩子,列太太姓余,叫余寶琪,是一位業餘小提琴手。」

  求真驚訝地張大了嘴,講不出話來。

  「你真真確確沒有弄錯?」

  「這樣簡單的案子,敝偵探社一天做三單。」

  求真的臉漸漸掛下來,心內充滿悲哀。

  「卜太太,你還要我查什麼?」

  求真連更正她不是卜太太的心情都沒有。

  「有無照片?」

  「自然。」

  放大彩色照片中那位年輕的列太太濃眉大眼,笑容可掬,非常有現代氣息,五官秀麗,的確長得好,一看打扮,就知道是位藝術家,一身白衣,翡翠耳墜,她與列嘉輝正在說笑。

  郭晴說下去:「每日下午,他必定去見他母親,直至黃昏才離去。」

  求真喃喃道:「真想不到。」

  郭晴問:「想不到什麼?」

  「想不到他會結婚。」

  「卜太太,結婚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奇怪,這老太太同列嘉輝夫婦有什麼——呢?年齡上全不對,不可能是情敵。

  「原來不過是這麼一回事。」

  「怎麼一回事?」小小郭莫名其妙。

  「年輕人,你來告訴我。」求真感慨得說不出話來,「這世上到底有無至情至聖的人?」

  小郭晴笑了,用拳頭擦擦鼻子,不言語。

  求真知道這一問可笑,深深嘆息。

  郭晴見她如此失望,忍不住勸解:「卜太太,在現代社會中,做情聖不算一項成就,無人致力於那個了。」

  「你說得對,小朋友,但是這個人,我滿以為,唉,他應該,呵,算了,不說也罷。」

  「卜太太……」

  「這是我最後一次同你說,我不是卜太太,我是卜女士,你給我好好記住。」

  郭晴打躬作揖地離去。

  求真忍無可忍,親自出馬,到列嘉輝那裡去。

  她挑列嘉輝去探訪「母親」那一段時間。

  一接近那幢小小洋房,求真便聽到一陣悠揚樂聲,呵,列太太正在練琴。

  求真上前敲門。

  琴聲中斷,那年輕女郎親自來開門。

  真人比照片還要好看。

  「找哪一位?」

  求真笑笑:「是列太太吧,我是這幢房子從前的住客,最近自外國歸來,特地來看看故居,鄰居們說,現在你們住在這裡。」

  那位太太到底年輕,閱世不深,不防人,況且,見來人是上了年紀、衣著考究的女士,便客氣地說:「請進來喝杯茶,貴姓?」

  「我姓余。」

  「真巧,我也姓余。」

  求真與她喝了一杯茶,享用了一塊糕點,短短時間,她已知道余寶琪完全蒙在鼓裡,絕對無知,她出身良好,教養極佳,深愛列嘉輝,但完全不了解他。

  求真見目的已達到,起身告辭。

  余寶琪送她出來之際,猶自殷殷地說:「我們把這面牆改過了,客廳寬敞些,嘉輝說我們不需要那麼多房間。」

  求真看著她。

  嘉輝長嘉輝短,「列先生比你大很多吧?」

  「才十歲罷了,」余寶琪甜甜地笑,「剛合適,你認為是不是?」

  求真忍不住在心底冷笑一聲,恐怕不止呢,恐怕要比你大一百歲呢!

  她悄悄離去。

  求真到另一個列宅去找另一位列太太。

  許紅梅的精神更差了,真似油盡燈枯,求真蹲到她面前,忽然怔怔地落淚。

  許紅梅拂一拂求真的頭髮,溫言問:「受了什麼委屈?」

  「不!不是為我自己。」

  「那麼,是代別人抱不平?」

  求直不語。

  「是誰?」許紅梅輕輕問,忽然之間,她明白了,「是為我?」

  求真仍然不語。

  「啊,你都知道了。」許紅梅感慨地說:「真的,什麼都瞞不過你這樣的聰明人。」

  求真點點頭:「果然不出我所料,你也早知道他的事。」

  許紅梅笑笑。

  「所以你不願與他一起去見原醫生,你覺得已沒有意思。」

  許紅梅輕輕說:「變了的心,再年輕還是變了的心。」

  講得真透徹。

  求真輕輕問:「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啊,很早很早,在第三者還在音樂學院修讀的時候,我並非一個不敏感的人。」

  「他一直瞞著你?」

  「不,他一直沒同我說起。」

  「他不知道你已了解這一切?」

  許紅梅忽然反問:「你猜呢?」

  「我猜你們二人是明白人。」

  許紅梅笑了。

  「這五年來,你沒想過拆穿他?」

  「不止五年了,算起來,他們自認識迄今,已有七八年光景。」她加一句,「我並不糊塗。」

  求真語結。

  許紅梅反而要安慰她:「別難過,我們生活在真實的世界裡,沒有一個人,沒有一件事是完美的。」

  求真牽牽嘴角,「我還以為你倆是神話故事中的二世夫妻。」

  「啊!」許紅梅失望,「那不行,那實在太累了。」

  「列嘉輝在你心目中,仍然完美?」

  「我最最了解他。」

  「我希望是。」求真說。

  許紅梅感喟:「過去幾年,每日黃昏,他均服侍我喝一杯熱牛辱,待我睡下,才去過他的生活,那已經是很大的犧牲。」

  求真卻不那麼想,「盛年的你,何嘗沒有陪伴過年邁的他。」

  這時,看護放下書本站起是,「這位女士,下次再談吧,老太太累了。」

  求真只得告辭。

  想到當年十五二十歲時,通宵談論志向宏願,天亮了精神奕奕喝咖啡去,根本不知累為何物,沒想到現在說話要分開一截一截講。她上了車,剛要駛走,一輛房車衝上來在她對面剎住。求真嚇得跳起來,兩車距離不到一公尺。對面司機是列嘉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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