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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曼與弄潮身軀甚至不是放得十分貼近。

  原醫生說下去,「我們亦沒誇張奪目的道具。」

  孔令傑吸一口氣,專心聆聽。

  「整間小小密室便是接收放送器,是以你不會看到電線及工具接駁病人身上。」

  聽到這裡,石丙傑更加沉默,在外行人看來,市立醫院的手術室可觀性比曼勒醫院多了,半桶水的姿勢最最花妙,信焉。

  「也不必擔心弄潮的腦電波會傳錯別的地方,因為只有曼曼的腦部可以接收,整個過程需時三百分之一秒,正是人類搜索腦部記憶的時間,沒有人會想到什麼,或是看見什麼。」

  孔令傑以深深太息表示欽佩。

  「孔老,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原醫生淺笑,「你行的是大道,多人得益,曼勒一直鑽牛角尖,不一定勝過你們。」

  「你何必安慰我。」

  「我說的全是實話。」

  原醫生遞一個手勢。

  他身邊的同事會意。

  隔著玻璃板,石丙傑凝視兩個女孩子的素臉,她們的頭髮都整齊地罩在白帽子下,身上穿著白袍,看上去都純潔無暇。

  平時再疙瘩刁鑽,多愁善感,此刻也任人擺布。

  既然如此,有知覺之時,又何必事事執著不放。

  石丙傑在該剎那有所頓悟。

  只聽得原醫生低聲下命令:「開始。」

  技術人員接鈕,電光石火間,石丙傑像是看到小小密室中有亮光一閃,但這泰半是他多心,原君早已說過,他們不會看到什麼。

  接著原醫生說:「成了。」

  孔令傑問「有何證明?」

  原君示意他們看指示板,「弄潮這一邊已經真空,曼曼這一這,你看,波浪疊起,紛擾不堪,每次做這個實驗,我都有感觸,孔老怪,你倒說說看,誰比誰更幸福?」

  孔令傑不以為然,「醫生以救人為己任,使病人存活,是我們最大責任。」

  原醫生感喟,「是我太消極了。」

  石丙傑冒昧地問:「是次實驗成功?」

  原醫生頷首。

  石丙傑放下心頭大石,癱瘓在椅子上。

  他能做到的,不過是這樣,稍遲,他會帶曼曼回去見游胤馨夫婦,把女兒交給他們,同時,弄潮又活了下來,堪稱兩全其美。

  他伸手握住原君的手,「感激不盡。」

  原君笑笑,「我們回去吧,弄潮甦醒,自然會叫我們。」

  他先離開觀察室。

  孔令傑同徒弟苦笑,「神乎其技。」

  技師聽見,不由得回頭過來笑道:「該項實驗牽涉到三代研究員總共超過十萬小時,以上的試驗與心血,曼勒公認得不償失,並非一項成功的賞試。」

  石丙傑不由得笑了。

  凡事不能看表面,他人的成績不全是奇蹟。

  孔令傑拍拍石丙傑肩膀,「徒兒,咱倆功德完滿。」

  「希望弄潮會適應新身。」

  「那完全是許弄潮本人的事。」孔令傑凝視徒弟,「那不是你的責任。」

  「師傅說得對。」

  「放下擔子、包袱,一身輕鬆。」

  石丙傑笑笑,他也會這樣教人,只是自己做不到。

  他倆結伴離開。

  應該了無心事,但不知怎地,石丙傑未能展眉。

  第二天一早,機械人進來,禮貌地說:「石醫生,原醫生有請。」

  莫非弄潮已經甦醒。

  「原醫生說,許弄潮小姐要見各位、」

  石丙傑驚喜交集,呆住半晌,然後深深吸一口氣,衝出門去。

  他險些與孔令傑相撞,一把拉起師傅,隨機械人到病房去見許弄潮。

  他們意外。

  她坐在床沿,穿著一襲白袍,凝視自己的舊身軀。

  丙傑一時情急混淆,看見什麼人的面孔就叫什麼人的名字:「曼曼。」

  曼曼沒有回答他,她充滿憐惜的眼光仍然注視床上不動的許弄潮。

  石丙傑終於領悟,他又叫:「弄潮。」

  曼曼茫然抬起頭來。

  原醫生最鎮定,「弄潮,你得向舊的我話別了。」

  只見曼曼輕輕的抱起弄潮上身,摟在懷中依依不捨。

  石丙傑吃驚,人類竟會對自己的皮囊懷有這樣大的愛憐,始料未及。

  「你願意把它葬在曼勒醫院嗎?」原醫生問。

  只見曼曼點點頭。

  「那麼,我們明天上午舉行葬禮,請你在場。」

  多麼怪異,許弄潮將出席自己的葬禮。

  原醫生笑說:「慢慢你會習慣,慢慢親友也會習慣。」

  孔令傑問;「她照過鏡子沒有?」

  「還沒有。」原醫生轉身問她:「弄潮,你準備好了沒有?」

  她又點點頭。

  原醫生扶起她輕輕站起,然後打開鏡框,她看到反射,退後一步,無比驚駭。

  孔令傑輕輕說:「反應同矯形病人完全一樣,只不過他們是驚喜的。」

  她朝石丙傑看來,石丙傑一句話也說不出,面孔是曼曼的面孔,神情卻是弄潮的神情,兩個人再也分不開來。

  原醫生微笑,「弄潮,我們需要你詳述心理狀況,不過事先,你要休息。」

  弄潮攤開雙手,細細觀察,她喃喃說:「天,這簡直不是一雙做事的手,皎潔白嫩,吹彈得破。」

  孔令傑笑:「好了好了,懂得抱怨了,可見是大好了。」

  弄潮忍不住踏前一步,投向孔令傑懷抱,緊緊擁住,落下淚來,「謝謝三位。」

  孔令傑拍打她背部,「那兩位要妒忌的,快鬆手。」

  弄潮破涕為笑。

  原醫生沉默一會兒,然後說:「老孔,我們還要去喝一杯,來,到我私人沙灘來。」

  孔令傑求之不得.便對石丙傑說:「你陪弄潮說兩句。」

  跟著,看護進來,把弄潮的舊身移走。

  穿著白袍的她仍然不失秀美,抬起頭自嘲,「找到底是誰?」

  石丙傑回答:「你是許弄潮,但你得借用游曼曼的證件與身份。」

  他把曼曼的護照給她。

  「但是游曼曼不再存在。」弄潮猶疑。

  「誰說的,」他握住她雙手,「只有她有這樣的玉手。」

  「那我呢,明天他們將埋葬我。」

  「你此刻正同我說話,你是活生生的許弄潮。」

  許弄潮忽然失笑,「我再也弄不清楚,是我化作了蝴蝶,抑或蝴蝶化作了我。」

  石丙傑輕輕說:「你本來就是一隻蝴蝶。」

  她輕輕伸展活動四肢,然後說:「我們都是血肉之軀。」

  石丙傑卻在默禱:曼曼,我們沒有微求你的同意,擅自借用你的身體,請你原諒。

  誰知弄潮轉過頭來,「丙傑,你說什麼?」

  石丙傑瞠目,「我沒有開口。」

  「你剛才叫我原諒你什麼?」

  石丙傑怔住,看著弄潮,不敢作聲。

  「不管是什麼,丙傑,我都原諒你。」

  剎那間,這像是曼曼的聲音,曼曼的語氣,石丙傑淚盈於睫。

  看護進來說:「石醫生,許小姐需要休息。」

  石丙傑頷首退出。

  那天黃昏,他在沙灘找到其餘兩位醫生。

  難找?並不,一位土著笑著說:「你只要聞到霖酒香,就會找到他倆。」

  石丙傑沒有失望。

  原君的背脊就是枕在一桶霖酒之上。

  他的鬍鬚又長滿腮,皮膚反映著陽光的金棕。

  「小老弟,坐。」

  石丙傑老實不客氣坐在孔令傑身邊。

  原君笑道:「此地樂,不思蜀,你師傅不想回去了。」

  石丙傑不加思索地說:「豈止是他,我也決定留下。」

  「什麼?」孔令傑一怔。

  「原醫生,我有一個請求。」

  「除出請求我戒酒,什麼都有商量。」

  「請原醫生推薦我進曼勒研究院。」

  原君根本沒有醉,此刻連兩分酒意都壓抑下去,他不出聲。

  孔令傑也為石丙傑那句話沉默。

  「我願意加入曼勒醫院繼承父母遺志。」

  過良久,原君才說:「你想清楚了?」

  「我思考良久,如果我的資歷不成問題,請原醫生成全。」

  原君放下酒杯,「曼勒醫院不同別處,你一進來,絕無上下班時間,它是一個秘密組織,你所參予的一切,都不能公諸於世,你得終身效忠。」

  石丙傑不加思索,「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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