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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外。」

  既然已經沒有不可治癒的疾病,當然只剩意外。

  「什麼樣的意外?」

  「你不會要知道。」

  弄潮噤聲。

  「所有器官均運作良好,年輕、健康、她所需要的,是新的靈魂。」

  「她原先的靈魂呢?」

  「不在討論範圍之內,這具身體事後只需要簡易的協助,即可運作。」

  「它現在哪裡?」

  「保存在液體氮里,你要不要看一看?」

  「不,對不起,我不喜歡金髮兒。」

  「那麼,我推薦這一具。」

  弄潮回憶起來,覺得原醫生口吻如介紹圖書目錄,愉快、冷靜、有系統。

  螢屏上的照片是一位亞裔少婦,敏感的大眼,一頭濃密黑髮,看清楚了,那金棕色皮膚又暗示她可能是玻里尼西亞人。

  禮貌上弄潮不得不看下去。

  「該名女子生前育有一個女兒,現在已有一歲半。」

  呵,現在做母親。

  見弄潮久久不出聲,原君問:「你覺得抗拒?」

  弄潮頷首,「需要適應。」

  「我明白,你可以回家考慮仔細了才決定。」他笑笑。

  他與弄潮回到沙灘上,游曼曼的手下一見他倆,便向老闆報告他們行蹤。

  當下許弄潮同石丙傑說:「我見過的兩具軀殼,狀況都非常好,我有點納罕,它們的主人為什麼棄之不要?」

  石丙傑感喟,「有些人活一世,等於我們活兩世,這叫做再世為人,也有些人,脫胎換骨,判若兩人,昨日種種,等於已死。

  弄潮不響,陷入沉思中。

  石丙傑輕輕說:「我只有三天假期,也許,你願意獨自留下來。」

  弄潮兒茫然抬起頭來,「嗯?」她沒有聽清楚。

  他倆明顯有了距離。

  石丙傑只得說:「你一定會找到理想的新身體。」

  他離開了醫院的會議室,回到房中,設法把這宗不可思議的手術寫成簡單的報告。

  他無法依照醫學報告程序清楚按修理書寫,只能用筆記形式摘錄。

  幸不辱命,總算在混亂情況底下完成記錄,傳真出去給孔令傑博士收看。

  然後一個人漫步到附近的沙灘去。

  他看到了曼曼。

  客觀地,維持一個距離看她,曼曼真是風景:鮮紅色緊身泳衣,一方彩色大絲中充當沙龍系在腰間,正款擺臀圍,與幾個青年共跳土風舞。

  她似乎是開心的,遠遠也看到了石丙傑,只向她搖搖手,沒有過來纏住他。

  土人用椰殼盛著酒遞給她,她喝完又喝,在晚霞中,舞個不停。

  多好,兩個女孩子都找到了歸宿,而石丙傑,他決定明早回家。

  他沿著小路返回室內。

  那夜下大雨,玻璃天窗上如淌瀑布,石丙傑驚醒,耳畔聽見悉悉聲,以為是雨聲,卻是師傅與他通訊。

  他起身,看到孔教授興奮的回音:「在曼勒醫院,沒有不可能的事!」

  石丙傑留意他還有什麼話要說。

  「生命可以永遠延續,生生世世還魂。」

  石丙傑不大肯定這一點,腦電波強度有限,也許不能無限次轉接到別處。

  雨下得更大了。

  「等你回來我們再繼續詳談。」石丙傑走近窗戶,沒料到這樣的惡劣天氣下居然還有人不寢。

  站在廊下賞雨的人正是原君與許弄潮。

  偷窺不是他的習慣,石丙傑迅速放下窗簾,他寫了一張簡單的告別書,放在桌上。

  胡亂睡一覺,第二天,就出發到飛機場。

  到得實在太早,他坐在貴賓廳看小說,那是本劣得不能再劣的推理小說:「結構鬆散、拖泥帶水、毫無布局,不見主題,情節矛盾、描述錯誤、視點錯誤、沒有伏筆,無理可推,越讀越氣,石丙傑把書咚一聲扔進垃圾桶。

  百般無聊,就在此時,耳畔聽見有人問:「為什麼不等我?」

  抬起頭,看見許弄潮站在他面前。

  石丙傑一時疑幻疑真,許久才鎮靜下來,驚喜交集,講了一句廢話,「你來了。」

  「我們本來是同一日的飛機,你忘了?」

  「我以為你有意思多逗留幾日。」石丙傑清清喉嚨。

  「原醫生告訴我你有私事要辦,故此早些出發。」

  原君倒是好心,石丙傑那封短短告別書其實寫得有點賭氣,人家器量大,不同他計較。

  在原君面前,石丙傑各方面都活脫脫是個小學生,他太息一聲。

  弄潮看他一眼,「你的私事,看樣子都辨妥了吧。」

  石丙傑只得頷首。

  弄潮目光斜斜望向另一角。

  石丙傑頓起疑竇,一抬頭,果然,曼曼沒有令他失望。她準時出現在候機室那一邊。

  她有人陪著,而且這一次並非示威性質,只見她與男伴十分投入,而那人,正是上次陪她出席醫院慈善舞會那一個,他們無暇留意旁人行動,注意力全部集中在對方身上。

  石丙傑聽得弄潮說:「她長得真美。」言下有點啼噓。

  是的,石丙傑承認,早些年,還算得上年輕的他,被曼曼吸引,也是因為好色,曼曼賞心悅目的外型體態,叫他戀慕不已。

  「看樣子你真的同她說清楚了。」弄潮似覺得安慰。

  沒有,他們之間不必多言,現在曼曼已知道他才是失敗者,不再對他表示興趣,故此自動放棄。

  他沒有再提到原君,輸不要緊,不能輸得太難看。

  弄潮需要時間想清楚,他也要。

  回到家第一件事便是對愛瑪說:「我想念你到極點。」

  愛瑪退開一步觀察打量他,「我相信你,發生什麼事?度假無畢,不但沒有精神煥發,反而面黑如墨。」

  「太多不如意的事。」石丙傑倒沙發上接過愛瑪斟上的酒。「那是對生活期望過高的必然後果。」「看我,愛瑪,營營役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工作煩且忙,又毫無成就感,再活一百年,也沒有意思。」

  愛瑪凝視他,「我知道,你同許小姐有拗撬。」

  愛瑪一向料事如神。

  「我能幫你嗎?

  「對手神通廣大,神俊非凡,一百個我同你,都毫無作用。」

  「他是誰,」愛瑪驚異:「是不是人類?」

  「你且莫管閒事。」

  「比游性女士更可怕?」愛瑪忍不住提到它最厭惡的人。

  「那人簡直可畏可敬可怕。」

  「我替你去放一缸熱水沐浴。」愛瑪自有安撫主人良方。

  石丙傑浸在暖水裡時孔令傑不敲門就闖進浴間。

  他還對徒弟說:「不要理我,快告訴我,許弄潮打算幾時做這項實驗,我非在場不可。」

  石丙傑還來不及回答,教授已經搶著說:「人的辦事能力確有高下吧,你看,老原他這些年來不但跑天下,談戀愛,且一半時間醉薰薰,還干出這等大事來,難為我同你,全心全力致力工作,一本正經,成績仿佛還不如他,但是,我決不氣餒。」他揮舞著拳頭。

  不氣餒絕對是項成就,石丙傑就做不到,他把面孔埋入水中。

  「不過,要找一具理想的新身,並非易事吧,尤其是女性,他們對外形要求苛刻,相信弄潮不會例外。」

  石丙傑卻說:「無所不能的原氏不會令她失望。」

  這時浴室門又破推開,出現的赫然是許弄潮,石丙傑不由得怪叫起來。

  弄潮急急解釋:「愛瑪說你們都在裡邊,我還以為……誰知……唉,這個愛瑪。」她匆匆退出浴室。

  石丙傑伸手拉到浴袍穿上,大聲呻吟。

  孔令傑訝異,「丙傑,沒想到你這般狷介,清白之身體髮膚,何懼示人?」

  「那你幹嗎還穿著衣服?不如裸體操作。」石丙傑大叫。

  孔令傑呆一呆,說:「哦,原來你今天心情欠佳。」

  每個人都發覺了。

  石丙傑穿戴整齊走到書房,剛巧聽到孔令傑與許弄潮的對話。

  教授說:「原君已把新身的基本準則告訴我,他的意見是,在本地找,比較容易一點。」

  弄潮則苦笑,「這使我想起中國人傳說中找替身的故事。」

  丙傑一怔,她的譬喻打得真好。

  弄潮說下去:「教授,試想想事情多難堪,你叫我怎麼辦,一張張病床去探訪,對病人殷殷垂詢:「你好嗎?你要死了嗎,我用得著你的身體,請借我一用……」

  教授表示同情:「我深切了解到你的尷尬之處,況且也不是那麼多人的身體適合你,男性的完全沒有可能,中年與老年的女性相信也不適合你,賣相不佳的,對你不公平,選擇範圍其實相當狹窄。」

  弄潮笑得彎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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