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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是軀殼你也不介意?」

  「海湄,別告訴我你認為自己有靈魂。」

  「那是我母親的財產,請還給我。」

  「我只是暫時替你保管而已,」陳國維轉過身子,「別擔心,終有一日,我會把財產還給你。」

  「二十年後?」我絕望地問。

  「二十年並非你想像中那麼難過,到時我可能已經駕返瑤池,你是我合法的妻,我的就是你的,加上利息,你要什麼有什麼:自由、財富,任你揮霍。」

  我瞪著他。

  「你要享受也很容易,花點心思,可以找到比朱二更精彩的人物——」

  慢著,太熟悉了,這樣的情節似曾相識,已經上演過一次,只不過女主角是鄧三小姐,男主角是陳國維,她把財產足足扣住二十年,使他聽令於她,叫他一直等,但她也沒有叫他白等,是他心甘情願浪費光陰。

  他受了委屈,要在我身上發泄,他要叫我也等,並且提醒我,當我終於得到一切,也可以設法找一個年輕人來報復,循環性地叫他等我死。

  這是什麼樣的心理,恐怕連周博士也不能解答。

  「海湄,想想清楚,事情不至於那麼壞,你照樣可以有你的朋友,晚上,你不是最喜歡晚上?你仍然可以周圍逛,我不會反對。」

  我緊緊閉上雙目。

  「你不是覺得我不能忍受吧,海湄,抑或你認為朱二對你好一點?」

  我平和疲倦地說:「國維,你不必用這種口氣對我說話。」

  「你侮辱我時可考慮過我的自尊?」

  「國維,我何曾侮辱過你。」

  「你公然與朱二出人,還不算侮辱我?」

  「國維,我有權將感情轉移到別人身上,不一定是朱二,任何人都可以。」

  「有權?」

  「正如你一直與其他女伴來往一樣,我也可以變,我不要與你在一起。」

  「好,我祝福你去到更高更遠。」

  他轉身離去。

  「陳國維,陳國維——」他沒有停下來。

  房間裡的東西已被我扔清,空蕩蕩,同我心情一樣。

  我站著,靠著牆壁,漸漸滑下來,坐在地上。

  我知道不會這麼簡單,原來這才是陳國維的殺手鐧。

  手邊一點點錢不久便會開銷光,住到小房子去過不了多久,只有弄得更狼狽。

  周博士。

  我得去請教她。

  她或者會替我分析這件事。

  我匆匆趕到寫字樓,人不在,只得找到她家去,按門鈴的時候,心中忐忑不安,有種奇異的感覺,又來了,每次都有事相求,又付不起代價。

  剛羞愧地縮手,門已經打開,一個貌美的少女用疑惑的神色打量我。

  我知道她是誰,她一定是周博士的朋友。

  而她,也把我當了周博士的朋友。

  「找誰?」她十分有敵意。

  「周博士在嗎?」我焦急。

  「你有什麼事找她?」

  她竟擋住我,我無奈地站在門口,進不了屋,她是她眼前的紅人,要見周博士,自然必須過這一關,周博士不見得會為我得罪這位少女。

  最可笑的是,她這個位子,根本是我空出來的,讓給她的。

  我嘆口氣,委屈地說:「你同周博士說,我是陳海循。」

  少女上上下下打量我,非常囂張地說:「你這種人,平時不燒香,臨急抱佛腳,周博士沒空見你,有什麼事到辦公室去,她不舒服。」

  說罷要掩上門。

  我本能地叫:「喂!」

  誰知她狠狠地說:「你想恁地?再不走我召警。」說得真好,她隨即掩上門。

  我站在門口良久,白來這一趟竟沒見到周博士,自討沒趣,吃了閉門羹。

  可知她以往那樣對我,實在另眼相看,機會一去不回頭。

  我在街上踟躅。

  天漸漸暗了,天下雖大,只剩下我一個人,不是沒有容身之處,有好幾個地方可供考慮,但我苦笑,那些是什麼樣的地方!

  不知回到哪裡去好。

  終於選擇自己的小公寓。

  開門進去,看到女傭送上來的箱子放在客廳正中。

  我十分疲倦,蹲下想取出睡衣換,驀然看到有一個人站在我面前,是朱二。

  「不要怕,是我。」

  「你是怎麼進來的?」

  「我在門外等得太久,混熟了,自有人放我進來。」

  「我很累,不想說花哨的話。」

  「我同你講過,我跟陳國維是不一樣的——」

  此刻對我來說,他們是一丘之貉。

  「如果你真的不同,請讓我靜一會兒。」

  「我不明白,是你回頭,想盡辦法要與我在一起,記得嗎,海湄,是你不肯罷手。」

  「對不起,我要休息。」

  他逼近我,「你不是要回去跟陳國維吧?」

  「我實在累了,我不是你們的賭注,我不想再見你。」

  他伸手抓緊我的肩膀,用力搖我,我可以聽到骨頭格格發響。

  我咬緊牙關死忍,「朱二,別玩出火來!」

  他把我推倒在牆角,我趁這機會拿出槍來。

  他先是一呆,隨即笑了,「啊,槍,是真槍抑或玩具槍?」

  「滾出去。」

  「你叫我滾?」

  我瞄準他。

  「我不相信那是真槍,我不相信你會開槍。」

  「我只想你走。」

  「是嗎,我明明聽見你叫我滾。」

  他真的發怒,脖子與頭角都出現蚯蚓那樣的青筋。

  「求求你,現在馬上走,不要逼我。」

  「你竟用到武器來對付我,你視我如垃圾,需要這樣嗎?告訴我,我們曾經快活過,說!」

  我們終於露出最醜陋的一面。

  我搖著頭,又退後一步,扳動手掣,他身後的燈泡應聲碎為渣沫。

  我錯了,這樣的手法用來應付陳國維是行得通的,他會怕,但不是朱二。

  他的雙眼濺出火來,「射得好,」他脫掉外衣,開始解襯衫的鈕子,扯開襯衣,指著胸膛,「這裡,瞄得准一點,這是心臟。」他輕蔑地說,「沒有關係,去掉我,仍不知有多少男人會得陪你跳舞,一直跳到床上去,陳國維說得對,你根本不值得,應該玩過就算了。」

  我垂下手,「夠了,」我頹然說,「走吧。」

  朱二還不感到滿足,他撲向我,掌摑我,一次不夠,兩次,三次,另一隻手來搶我手中的武器。

  我嚎叫,「不,不,住手!」

  手槍尺寸大小,食指卡在槍掣,無法動彈,抽不出來,我不該將它自手袋中取出,不該把它亮相。

  我只感覺到他握住我捏著槍的手,用力拉,來不及了。

  第二顆子彈射出來,聲音不會比打碎一隻玻璃瓶更響。

  他臉上所有的憤恨震怒在一剎那間靜止,他緩緩蹲下來。

  我撥開他的手,他腹部近距離中槍,一個洞,深不見底,血噴出來,他打橫倒下。

  我放下槍。

  不應該是他,他曾善待我,給我許多快活的時光,怎麼說都不應該是他。

  但他不認識我,他不知不能逼我。

  他身上的傷口同後母那個一模一樣位置,奇怪,我完全不覺害怕,倦意也消失無蹤,打開門下樓,在街上找了一個巡警,同他說:「請跟我來。」

  國維那時趕至,把我擁在懷中,他喃喃說:「小海湄,不用怕,不用怕,他攻擊你,你自衛,我會保護你,我會救助你。」

  當中那十年沒有過,他胡塗了,他巴不得這樣:我仍是無力無助的小海湄,全心全身依靠他的小海湄,他義無反顧地原諒了我。

  他又得到為我洗刷出力的機會,他的精神來了,像是回復到他的黃金時代。

  他說:「我們尚未正式結婚,我仍可為你辯護,你放心,海湄,我務必全力以赴。」

  我的前途性命懸於他手,他又可以一展身手。

  他等待這樣的機會不知有多久,無論局裡庭里都有他的熟人,陳國維活轉來了,他重操故業。

  他把我接回家裡,與我寸步不離,日夜守護。

  他告訴我,朱二並無生命危險,「腸子全斷了,需要切除,他一定恨你入骨,」冷血地摩拳擦掌,「不過我有辦法對付他。」

  國維把臉趨過來,「證人大多,海湄,整間酒店的侍應都見過你,知道你們問的事,這場官司會玩很久,而你得留在這裡直到完場,換句話說,你只剩下我,只有我可以救你。」

  他的目的已經完全達到。

  我什麼也沒說。

  但知道自己再也出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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