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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契一怔。

  「本來是好消息,現在變成壞消息了。」永實輕輕說。

  「我不能要求全世界人喜歡我。」

  「這是憤怒青年在六十年代最常用及最糟糕的藉口。」

  「永實,放過我。」芳契苦笑。

  「讓我們上樓商量這件事。」

  芳契一摸口袋,永實已經知道發生什麼事,她忘記帶鎖匙,已被關在門外。她冒失。輕率,一如少年人,真該死!以前,被照顧的往往是他,芳契無微不至的堵塞他的小缺點小紕漏,現在,什麼都反過來了。

  永實衝口而出,「我才不要做保姆。」

  芳契當然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她揮舞拳手,「你膽敢忘恩負義,你是我帶大的,此刻也是反芻的時刻了。」

  永實搖頭嘆息,「到我那邊去吧!」

  芳契索性穿上他的外套,不倫不類地上車。

  兩人想法不同,永實覺得芳契似小潑皮,太難應付,同時,他也不想應付她。

  芳契卻想起有一次,她與他在家做報告,聽見冰淇淋車子音樂響起,永實衝出街買冰條,她跟著出來,兩人都忘卻帶鎖匙。

  她多麼高興她同永實一樣糊塗,兩人吃飽冰淇淋之後,爬水渠進屋,驚險百出,攀住二樓窗框。差些兒扭到足踝。

  那次永實沒有任何抱怨。

  奇怪,那時,她就是降得住他。

  現在,他視她為無物。

  竟有這樣的事,芳契分不出是悲是喜?

  他倆商議良久,毫無結果,芳契又拿出香菸來,永實罵他,「不准吸菸,一陣臭味吸進沙發里三個月都散不清。」

  芳契瞪著他,「從前不見你抱怨。」

  永實看著她良久,「我不喜歡你的新身體,說真的,芳契,光與影看情形也是合理的成年人,應該有商有量,新鮮過後,叫他們幫幫忙,轉回原形如何?」

  芳契心念一動,「太遲了,他們已經離開地球。」

  「什麼,你無法再與他們接觸?」永實大驚。

  「他們沒有留下新電話地址。」

  「芳契,這口你自作自受。」

  「所以,不用你擔心。」芳契恨恨他說。

  「除了吵架,你還有什麼計劃?」

  「我會找人化個老妝才去見令尊令堂,相信我,那並不是太難的事,紅顏彈指老,剎那芳華,你不用怕我不老。」

  芳契倔得一如反叛青年。

  過一會兒她問永實:「我現在不漂亮嗎?」

  「不,」永實由衷答,「非常標緻,你一直長得好看。」

  「我對你的感情可沒變。」

  「或許還增加了一點兒。」

  「為什麼反而冷淡我?」

  「Iprefertheoldmodel。」

  「你會後悔。」

  「我也曉得我們當中一定有一個人會後悔。」

  「你。」

  「才怪。」永實自鼻孔里哼出來。

  芳契摔出一口氣,「你從來不曾跟我斗過嘴。」

  「我知道,我控制不來,現在的你對我有壞影響。」

  「這樣下去沒有用,我還是先回去的好,我不想與你動武。」

  「你不能進門。」

  「我會找鎖匠。」

  「我不放心你?」

  「我不是無知少女。」

  那一個晚上,永實終於看她開了門進屋才筋疲力盡地回去休息。

  吃不消,精力無法應付,永實不能與她共進退。

  讓她找個少男共舞到天明好了,永實管不了那麼多。

  像一個噩夢一樣,他已經失去呂芳契。

  永實用手遮住額角,他不相信這是真的,芳契會放棄她從前可愛的自己而去換上這麼討厭的新軀冗。

  永實以前也失去過若干朋友,他們同芳契一樣,為著追求浮生一些飄渺的東西,像名同利,在過程中整個人變了形,永實不再認得他們,落得生疏分手。

  事後他們得到所要的一切,與永實重逢,慨嘆變形之前的生活,其實並不見得不快樂,回憶起來,戀戀不捨。

  芳契肯定是因不滿現實而求變,永實竟沒有發覺含蓄低調的她有這樣憂鬱的心事,他們見面的時間大少,她掩飾得太好。

  她有權追求她認為是更重要的事,包括青春在內,想到這裡,永實的氣平了。

  以往他老同人說,呂芳契的個性最靠得住,十年前後,一個態度,待上人下人,一個姿勢,他不能擔保自己不變,卻可以保證呂芳契不變。

  現在看來,這話說滿了。

  自飛機場接到父母,小關萎靡的神情哧得老人家一跳。

  「你的女朋友呢?」

  「結束了。」

  「什麼?」

  「年齡差距太遠,不會有幸福。」

  關老大連忙說:「讓我們看過再說吧!」

  「她哪肯隨便出來給人家亂看。」

  關老大有點兒懷疑這是寶貝兒子欲擒故縱之計,但看到他臉上失落之態,十分擔心,「讓我同呂小姐說。」

  小關搖搖頭,茫然說:「我不認為我們有緣分。」

  關老太暗暗吃驚,「交給我。」

  這個時候,芳契沒有閒著,她正與老闆辦交涉。

  老闆同她說:「芳契,我想過了,你最好以幕後姿態出現。」

  芳契沒聽懂,「我們又不是拍電影,怎麼分幕前幕後?」

  她老闆說:「芳契,你這個樣子,不方便見客,不如做我謀臣,替我策劃統籌大型計劃。」

  芳契笑出來,「你要我做黑人物?」

  「當然不是,是你的報告,由你來具名。」

  「我知道,你要調我到資料室去,暗無天日地苦幹,千辛萬苦做出來的成績,被其他同事改頭換面地拿去揚名立萬,即使有人來訪問我,聲線也要經過處理,還有,打光打得只看見黑色的側影,我不要做這樣的工作,我辭職。」

  「芳契,這並不是明智之舉。」

  「我可以另謀高就。」

  「一個少女能做什麼,信差、女侍、模特兒、演員,還是竟選下一屆香江小姐?」

  「我有腦力。」

  「只有我與你才知道這件事。」老闆狡黠地笑。

  「你想調我到資料室去不止一朝一夕了。」

  「公司的五年計劃需要有人開始著手做,我會撥夥計給你,靜下心來,幫幫忙。」

  芳契悶悶不樂,「我需要時間考慮。」

  「我給你三天。」

  「這不公平。」

  「親愛的,世事有什麼公道可言,像你,既有智慧,兼具青春,羨煞旁人。」

  「這並不是真心話。」

  她凝視芳契,「承恩不在貌,我以為你是一個有深度的人,誰沒有年輕過,過了也就算了,你在不在乎大企業家、大科學家、大作家、大畫家的皮相?從前你眼尾每一條細紋都有它的性格,看上去十分親切,我肯定沒有人會介意,除你自己。」

  關永實找到同道中人了。

  「從頭開始需要很大的勇氣,我覺得我已經熬出頭,不想再來一次,你是知道我的,芳契,這並非酸葡萄之語。」

  芳契不語。

  她站起來,「我走了。」

  芳契把老闆送出去。

  她臨別贈言:「裙子穿密實點,當心小阿飛。」

  除了高敏,竟沒有人妒忌她。

  再下去,也許只能跟高敏做朋友。

  在門口,碰見關永實,芳契的老闆嘲弄道:「有沒有帶棒棒糖上來?」

  芳契氣結,幸虧關永實答得好,「沒有,愛還不夠嗎?」

  那婦人笑笑走了。

  芳契問:「你想不想在她背後插一刀?」不想,其他的老闆肯定會更壞。」

  關永實自芳契身上聞到一陣複雜的氣息,每當下午,她那午夜飛行混和了汗氣與菸絲味,給體溫蒸發散播開來,永實便深深著迷,他閉上雙眼,深深吸一口氣,不知有多少次,他渴望把鼻子埋在她後頸聞個痛快。

  他嘆息。

  芳契這幾日但聽得他長嗟短嘆,愛莫能助,便問:「你有何貴幹?」

  「家母已經殺到,非見你不可。」

  芳契說:「我大姐明天恐怕也將登陸。」

  「我們在群芳樓宴客,盼望你出現。」

  「真不是時候。」

  永遠是我們遷就生活,生活才不同煩體貼我們,日子久了,搓圓-扁,任由生活安排,不堪委屈,漸漸苦澀,只覺什麼都不是時候,要它的時候它一直不來,不需要它,它偏偏近面撞上來,避都避不開。

  「他們是特地來看你的。」

  「好的,永實,我會出現,讓你下台,你看,我為你做的各種荒謬無聊事情加在一起超過千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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