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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愛的周元立,他對我的感覺,像我對他一樣嗎?

  電話鈴響了,我用不能以理智解釋的溫和聲調說:「你好嗎?」

  對方愕然,只得含笑答:「我很好,你呢?」

  聲音完全陌生,我不禁問:「哪一位?」

  「是莊小姐吧,我們並沒有見過面,我的名字叫阿利羅夫。」

  啊,都出現了。

  「莊小姐?」

  「是,我在這裡。」

  「我想與你見個面。」

  「當然,我每天都有時間,請問你呢?」

  「好一位慡快的小姐,聽說是位作家。」

  「見笑了。」

  「作品有興趣譯為英語嗎?」

  我笑笑不出聲,這是餌,方便他行事。

  「英語市場比較大。」

  「的確是,我在等倫敦的消息。」

  「現代女性做事真有部署,絕不含糊,對,明早上午十時我到府上接你。」

  「一言為定。」

  他知道我是誰,我也知道他是誰,不用詳加介紹。

  我收拾旁騖,坐在寫字怡面前,努力工作。

  一經投入,思維倒也暢順,一做就到深夜。

  累了,伸個懶腰,發覺大腿已經麻痹,連忙起來走幾個圈子。

  這種職業,做到三十歲,已是半條人命。

  我倒在床上,呼呼大睡。

  第一線日光射進室來,我驚醒,有約,需認真妝扮。

  立刻洗頭沐浴並且取出見客服裝。

  日間見客人最適合的服裝便是白上衣及藍長褲。

  當然,世上有一百種白上衣及一千種藍長褲,挑好一點的牌子來穿自然不會錯。

  正把濕發往後梳,門鈴響起來。

  我赤足去開門。

  門外站著阿利羅夫,小個子,黑皮膚,鷹鼻,比我想像中有威嚴,他那種樣子的人,青年也似中年,不過,其正中年了,仍是中年。

  「羅夫先生,久聞大名,如雷貫耳,我是莊自修。」

  他的神情忽然有點呆滯,半晌,黯然說:「驟眼看,真會誤會你是莊杏友,原來姑侄可以這樣相像。」

  我不禁問:「真的酷似?」

  他點頭,「尤其是臉上那一絲茫然。」

  我笑,「我剛睡醒,所以有點手足無措,不常常這樣。」

  他端詳我,「是,你調皮活潑得多。」

  他四周圍打量一會,自在地坐下。

  「我做杯大大的黑咖啡給你。」

  「一定是杏子告訴你我喝這個。」

  「不錯。」

  「杏子有病。」

  我難過得垂首,「是。」

  他又說:「你不高興的時候像熬了她。」

  「她一直落落寡歡?」

  他頷首,「我出盡百寶,未能使她開顏。」

  「她現在心情不錯。」

  我對阿利羅夫比較客氣,誠意與他對話。

  當下他說:「那是因為她已與孩子團聚。」

  「羅夫先生,你找我何事?」

  他圍顧環境:「沒想到用中文寫作也可以維持這樣高生活水準。」

  「我比較幸運。」

  阿利忽然問我:「你可怕窮?」

  「怕,人一窮志即短,樣子就丑。」

  「我也怕,可是,你會不會因此出賣靈魂?」

  我微笑:「絕不。」

  「你們這一代重視真我。」

  「羅夫先生,你約我見面,就是為看談論靈魂與肉體?」

  他終於講出心中話:「自修,聽說你在寫杏子的故事?」

  「是。」

  「全部用真姓名?」

  「不,會用逸名。」

  「我可以看看原稿嗎?」

  「我只得一個比較詳細的大綱,許多細節,還需添加。」

  「如果你把原稿交出,我可以介紹英文出版商給你。」

  我沉默。

  他們都想得到原稿,為什麼?「你的著作如果全部譯為英語,包裝出售,是可住到法屬利維拉,與王子公主來往。」

  我笑笑,「我也憧憬過這種豪華享樂生活,可是我得聲明,故事裡並無你營業秘密,也沒有損害到你人格。」

  阿利隔一會兒才問:「她如何看我?」

  「她很尊重你。」

  「她可有愛我?」他伸長了脖子。

  我殘酷地答:「不。」

  他頹然垂首,突現蒼老之態。

  「羅夫先生,你的婚姻愉快否?」

  「尚可,我已經是外公了。」

  「呵,令千金早婚。」

  「由我一手促成,女子在社會打滾,無比心酸。」

  「你說得對。」

  「自修,請考慮我的建議。」

  「拙作哪裡有什麼價值。」

  他笑,「你的機智靈活,勝杏子百倍。」

  「我把這當作褒獎。」

  他當然也看到了客廳里的花,「善待你的追求者。」

  他站起來告辭。

  到了門口又再轉過頭來,「女子是否只有在危急時才會想到我這種男人?」

  我有點難過,端詳他一會兒,「誰說的,像你這般有財有勢的男士在都會裡一站不知多少女子意亂情迷。」

  他嗤一聲笑出來,過一刻才說:「你的小說一定相當精采。」

  我點頭,「許多讀者都如是說。」

  他伸手在我頭頂掃幾下,擾亂我的頭髮。

  我鬆一口氣,關上大門。

  到了今天,他還想追尋他在杏子心目中地位,特地走這一趟。

  真希望也有人那樣愛我一輩子,不管是誰都可以。

  心最靜的時候,元立的電話來了。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喜歡桅子花?」

  「我有個朋友,看遍你的故事,對你的愛惡,了如指掌。」

  我想起來,「元立,你的祖母尚健在否?」

  「她已於去年辭世。」

  「你姑媽周星芝呢?」

  「她長居新加坡,與我們沒有太多往來。」

  「童年時可有想念母親?」

  「很遺憾,沒有,我一直以為王女士是我媽媽。」

  「她很喜歡你?」

  「溺愛。」

  「你真幸運。」

  「我一早知道。」他笑。

  「杏友姑媽今天如何?」

  「我這就去看她。」

  我叮囑說:「你在她面前,多提著我,那麼她想起來便會叫我喝茶。」

  「我知道。」

  「喟,有人按鈴,我得去看看是誰。」

  放下電話,去打開門,嚇一跳,說不出話來。

  我知道他是誰,他也知道我是誰,互相凝視半晌,在同一時間伸出手來緊緊握住。

  「山口。」

  「莊!」

  他約三十來歲,高大強壯,身段統共不像東洋人,頭髮染成棕黃色,十分時髦地穿著爬山裝束,談不上英俊,可是充滿自信,有男子氣慨。

  我先問:「見了面,有無失望?」

  「你漂亮極了,超乎我想像,對,你對我感覺如何?」

  「請進來說話。」

  他拖著一大隻手挽行李入屋,四周圍打量過,大聲道:「嘩,沒想到你還這樣富有。」

  「哪裡哪裡。」

  他訴苦:「所以對我們不啾不睬。」

  「你訂了哪間酒店?」

  他自己到廚房找飲料,「中文寫作酬勞可以提供這樣妥善的生活嗎?」

  「喂,你住哪裡?」

  他喝一口礦泉水,「喂,你叫我來,當然是住你家。」

  我啼笑皆非,瞪住他。

  「你給我的照片,那不是你,你欺騙我。」

  我攤攤手,「照片中人比我標緻。」

  「不,你好看得多。」

  「山口,我家極多人進出,你不會喜歡。」

  「我才不理你有多少男朋友,我們是手足。」

  「我沒說過我有男友。」

  他忽然問:「那些小說,都是你寫的嗎?」

  「怎麼樣?」

  「你不像願意苦苦筆耕的女子。」

  「這是褒是貶?」

  他在客房張望一下,捧出行李,往床上一躺,「唔,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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