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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知道。」我忙著收拾。

  「你不關心吧。」

  「不,我不在乎,再見,約翰。」真不想給他任何虛假的盼望。

  他傷透心,反而平靜下來。

  「有一個人,天天在門口等你,你離開那麼久,他等足那麼多天。」

  童馬可。

  幾乎把他忘懷。

  「等等就累了,也就轉頭等別人去了,放心,他不會呆在門口一輩子。」

  約翰搖頭,「你不關心任何人是不是。」

  「說對了,有獎,我確是那樣的人。」

  我把帶來的收藏品小心翼翼地放入隨身箱子中。

  「你只關心傅先生是不是?」

  「約翰,記住將來我們還要見面,你會到傅氏大廈辦公。」

  他嘆息,替我把箱子拿出去。

  馬佩霞坐在會客室抽菸。

  馬佩霞在聽一張舊唱片,七十八轉,厚疊疊,笨重的黑色電木唱片,一邊唱一邊沙沙作響,女歌手的聲音也低沉,她唱:紅著臉,跳著心,你的靈魂早已經,在飄過來,又飄過去,在飄飄呀飄個不停。

  我說:「那屬於我母親。」

  其實在那時,同學們已開始聽大衛寶兒,只有我這裡,像個雜架攤,古董店,什麼都有。

  「怎麼會保存到今天。」

  我說:「用來吸引中年男人。」

  馬佩霞笑了。她一點也不生氣,也一點反應也沒有。

  我發誓要學她,她是我的偶像。

  當下我問:「你為什麼留下來?」

  「幫你收拾這個攤子。」

  「不怕傅於琛生氣?」

  「你還不知他的意思?我也不過是看他心意,替他辦事而已。」她微微笑。

  「他想你留下來陪我?」我十分意外。

  馬佩霞沒回答,按熄了煙。

  為什麼她看見的事我沒看見?別告訴我她與傅於琛更熟,或是二十年後,我也可以看得這麼透徹。

  「我不需要人幫。」

  「我知道,他不知道。」馬佩霞說。

  「他應該知道。」馬佩霞,你別自以為是傅於琛專家好不好。

  馬佩霞不再回答,「我們走吧。」

  約翰進來說:「車子在門口等。」

  馬小姐說:「謝謝你,約翰。」

  約翰又說:「對了,那個人也在門口等。」

  馬小姐笑,「才一個?我以為承鈺一聲要走,門口起碼站著一隊兵,齊奏哀歌。」

  約翰一點表情也沒有。

  打開門,看見馬可站在那兒,他一個箭步上來,「承鈺,」隨即看到馬小姐及我們的行李。

  「你要到什麼地方去?」

  「回家。」

  「幾時再來?」

  我有點不耐煩,「不知道,也許永不回來。」

  馬可很震驚,「我以為……我們不是要結婚嗎?」

  我笑吟吟,「三分鐘,你有過你的機會,沒抓緊。」

  「承鈺,太笑話了,當時你不是認真的。」

  「我發誓我認真,要怪只好怪你自己。」

  我上車,他的手搭著車框,「承鈺,我會來找你。」

  「是嗎,你往哪兒找?」

  約翰也跟著上車,吩咐司機開車,只剩下童馬可一個人站在路邊。

  我沒有回頭去看他。

  隔一會兒,馬佩霞說:「他會追上來的。」

  我笑說:「我同你賭一塊錢。」

  「好,一言為定。」

  馬佩霞又問:「他曾向你求婚?」

  「真不幸,是我向他求婚。」

  「什麼?」

  「他沒有答允,只好作數。」

  馬佩霞笑起來,「有這種事!」

  約翰在飛機場與我們道別,我緊緊握他的手,叫他用功讀書。

  約翰說:「我仍然是感激的,沒有你,我得不到上學的機會,承鈺,你間接成全了我。」

  他的雙目潤濕,約翰自有苦哀,我摟著他肩膀,「回來我們再吃飯慶祝。」

  馬佩霞向我遞一個眼色,我只得放開約翰。

  感覺上好過得多,這一次與馬小姐一起,乃是給她面子,不是給她押著走。

  在飛機上被困艙中,我們談了很多。

  我有一種感覺,如果一男一女在長途飛機中相遇,一起吃一起睡,小小空間,無限沉悶,待下飛機的時候,已經可以結婚。

  婚姻根本就是這麼一回事。

  馬小姐說放棄功課是最可惜的。「但,如果時間必須用來做更重要的事,又另作別論。」

  她是一位很開通很明白的女士。

  「其實,你與傅於琛並不熟稔。」馬佩霞說。

  「怎麼會,我七歲就認識他。」我說。

  「你眼裡的傅於琛,不過是你想像中的傅於琛。承鈺,有很多時候,想像中的事與人比真實情況要美麗得多。」

  「傅於琛有什麼不好?」

  「不忙護著他,這次回去,你們自然會有更深切的了解。」馬小姐說,「這兩年,他仍住在你們以前的房子裡。」

  「你們倆沒有同居?」

  馬小姐面孔忽然飛紅,「啐,誰與他同居。」

  我納罕,仔細打量她的眉眼,可真是一點作偽也沒有的呢。

  「他只得你一個女朋友是不是。」

  「怎麼來問我,我怎麼知道,應當問他去。」

  「別擔心,我會。」

  馬佩霞沉默一會兒,忽然說:「我也想知道。」

  「看樣子,你對他的認識也不夠。」

  馬佩霞說:「誰認識他?沒有人。」

  我認識。只是馬佩霞不相信我,沒有人相信我。

  我倆在飛機上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吃完一餐又一餐,不知過了多久,飛機才降落陸地。

  雙腳一碰到地上,我就知道,不再可能與馬佩霞有那樣由衷的對白。

  她把我送回家中,然後自己回公寓。

  女傭都換了,兩年沒回來,一屋陌生的面孔。

  第一件事是回睡房去,推開房門,只見陳設同以前一模一樣,對別人來說,兩年也許不是一個太長的日子,但對我來說,卻天長地久,真不知是怎麼熬過來的!

  坐在床沿發呆。

  馬佩霞打電話過來,「他要我同你說,不回來吃飯,要不要我過來陪你?」

  「不用,我都吃不下。」

  「明天見。」

  放滿一大缸水,取起放浴液的水晶瓶子,打開嗅一嗅,仍然芬芳撲鼻。

  我離開過傅於琛,抑或根本沒有?當中那段日子已經消失,兩頭時間被黏在一起,像電影底片,經過剪接,沒有男主角出場的部分放棄。

  我浸在一大缸水中,連頭髮面孔都在水底,一點聲音都聽不見。

  我們母女倆並沒有即時取到義大利人的遺產,他的成年子女因不服氣向當地法庭提出訴訟,直鬧了一年。

  傅於琛站在我這邊,他為之再三驚嘆,同馬佩霞說:「我們傅家也有一筆基金,指明要第一個孫兒出生,才可動用,但我情願這筆款子死去,也不要後代,一個人連遺囑都不被尊敬,還成什麼世界,」

  他也為爭遺產經過非常冗長的官司,他父親臨終想起他,決定把他一切贈給兒子,他的姐姐們偏偏認為老父去世之前有好一段日子已神智不清,努力在法庭上證明生父是一個瘋子,而同父異母的兄弟是偽充者。

  所有這些,只是為著錢。

  自然,他贏了官司,他的律師群也足以下半生無憂無慮地生活。

  同樣的情形又發生了。

  馬小姐說:「他們是應當生氣的……什麼也得不到,一定是東方女人懂得巫術的緣故。」

  傅於琛說:「誰叫他們不懂!」

  馬佩霞說:「人的思路不是這樣想的,沒有人會承認己過。」

  「但是老頭臨終前只想見承鈺一個人,他不想見那些子女。他在長途電話中求我,我原本拒絕。但他一直求,聲淚俱下。卡斯蒂尼尼族在老頭生前為什麼不下點功夫?至少找張靈符來貼上,免得老頭遭鬼迷,豈不省下日後的官司。」

  母親與我終於得到那筆遺產。

  我沒有見到她,據說她很滿意,她對傅於琛說:「承鈺那一半,我不介意,他原打算捐給慈善機關,他同我說,他痛恨他的家人,他們把他當白痴,從來不相信他會下狠心。」

  就是在那一年,馬小姐開設時裝店,開頭她並沒有把最有名的幾隻牌子介紹到本市來,本錢太貴,格調太高,利潤沒有保障。

  馬小姐選的貨全屬中下,質地非常的差,fèng工奇劣,但顏色與款式都是最新的,一試身,女孩子很難捨得不買,因為看上去實在太精神太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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