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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姐始終沒忘記我。」阿姨聲音輕輕。

  萼生亦感到快慰,只是「午昌表弟呢?」

  「他已經適應鄉間生活,不願進城,我隨得他去。」

  萼生點點頭,人各有志,自由最重要。

  「他一對大手,一對大腳,走在城裡,怪突兀的。」阿姨停一停,「他鄉間有了女朋友。」

  萼生問:「阿姨,以後你要不要每年算分數?」

  「身為岑仁芝之妹是我的總分。」阿姨笑。

  與她們同桌客人並不知道這兩位婦人是什麼人,只當是名不見經傳的行家,緘默一會兒,忍不住紛紛發表起意見來。

  「沒想到小資產階級情調的作者地位也可抬至如許崇高!」酸溜溜。

  「人家一直有群眾基礎你曉得嗎,她寫一句好過我同你寫一百句,她閒閒一段宣傳好過你我打鑼敲鼓,這叫做各有前因莫羨人,來喝一杯。」

  萼生一點都不介意,人人有權發表意見,那才叫做好呢。

  這時岑仁芝已走到台上,由主人家陪著一字排開祝酒。

  她發表了不長不短的演說,這一兩天裡,她所見到的建設,美侖美奐,走在時代的尖端,無與倫比,偉大透頂……她所遇見的人,個個謙謙君子,好好先生,和氣樸實……奉承得去到頂點。

  萼生開頭只覺混身爬滿雞皮疙瘩,後來轉念,管它呢,只要能幫到阿姨,只要能救到關世清,還不愧是好交易。

  她內心忽然澄明,碧清一片,恍然大悟,不由得微微一笑。

  抬起頭,才發覺仁屏阿姨也正看看她笑。

  席間人卻不以為然,「這樣的話,誰不會說,我發表過不知多少次。」

  「你說有什麼用?」滿堂鬨笑,「你領著作家協會發放的津貼,說得再好也是份內事!怎麼同岑仁芝比?人家說好,是我們的面子。」

  講到這裡,見岑仁屏與陳萼生兩個生面人久不搭腔,不禁起了疑心,因問:「兩位代表哪個單位?」

  就在這個時候,行人過來請岑仁屏與陳萼生,「兩位無論如何要坐到首席去。」

  萼生只得挽起阿姨的手站起來。

  只見母親身邊已經騰出兩張空椅子,不如是什麼人終於被淘汰出局,萼生剛剛坐在舅母身邊,舅母當著所有人的面就搖動萼生的手表示親熱。

  大廳中起碼擺著十桌酒席,萼生一時沒看到劉大畏坐在什麼地方。

  每上一道菜,岑仁芝就舉杯祝賀,必有一個名堂,妙語如珠,把官同民娛樂得什麼似的,酒量又宏,人敬她,她敬人,不亦樂乎。

  真人不露相,萼生第一次發覺母親這樣吃得開,簡直象個白相人,江湖客,原來一直以來,她非不能也,乃不為也。

  叫性格單純的父親看見,一定嚇得跳起來。

  一頓飯吃了很久很久,有人歡喜,有人愁,岑仁吉教授一家直吃得紅光滿面,陳萼生越吃越悶,珍餚百味,不知其味,難以下咽。

  好不容易捱到散席,岑仁芝把親眷們拉在一塊兒送客。萼生聽得母親與文化部長說,「沒想到國家這樣重視文藝工作者。」

  萼生不敢細視母親的面孔,只怕她感情逼真到雙眼中閃著淚光。

  薑是老的辣。

  岑仁芝又說:「今晚這般盛況,對一個寫作人來說,是至大榮譽。」

  部長只是握住岑仁芝的手笑。

  宴會終於散了。

  岑仁吉教授還想送大姐一程,可是專車早已駛到,載走了岑仁芝。

  岑仁吉於是退而求其次,問二姐,「我送你吧。」

  誰知舅母清醒得快,立刻說一句,「二姐住那麼遠,你明天不用上班?」

  岑仁吉便噤了聲,雖然另外有情人,在這種事上,他還是挺尊重妻子。

  好一個岑仁屏,只笑笑說:「大姐已替我安排妥當。」

  果然,另一輛黑色豪華大房車駛過來停在她跟前。

  萼生過去話別。

  仁屏阿姨握住她的手說;「事情一解決速速回家。」

  萼生拚命點頭。

  有話也不宜多說,阿姨上車走了。

  舅母塔訕道;「萼生你還是住在原來的酒店裡吧。」

  萼生的舌頭忽然懶上加懶,不願開口,幸虧這個時候,劉大畏神出鬼沒地駕到,萼生便一聲不響的上了車。

  她彷佛還聽到舅母自鼻子裡哼出來,「多驕傲!」

  「算了,」岑仁吉安撫妻子,「大姐不是已經答應替子和想辦法了嗎。」

  舅母這才說,「沒想到岑仁芝去加國十多年,還有這樣大的影響力。」不是不佩服

  「上頭現要抬舉這一類人,有什麼辦法。」

  萼生在吉普車中搓揉酸軟的脖子,「你坐在什麼地方,有沒有飲宴,我找不到你。」

  劉大畏說.「我倒把你看得一清二楚。」

  「可不是,一直以來,我在明,你在暗。」

  劉大畏知她心中氣苦,故意諷刺,不以為忤。

  他說:「一整個晚上黑口黑面,像誰欠你三百兩似,表現差勁。」

  「你以為人人是岑仁芝?莫被慣壞。」

  「令堂的魅力確是沒話說,我也是到現在才知道,組織為何一定要爭取她。」劉大畏的語氣是由衷的。

  萼生不出聲。

  「部長同她是老朋友了,容易說話。」

  萼生吁出一口氣,「但願我到了那個年紀,也有她那般能耐。」

  劉大畏笑,「我看不會,許多人誤會智能才幹理所當然會得隨年齡長進,但事實證明,粗胚終歸是粗胚,到了八十歲也不會進化為細瓷。」

  這其實是劉大畏一貫的講話方式,不知恁地,萼生竟一直沒發覺他是知識分子。

  萼生拾起頭,「你把車子駛到何處去?」

  劉大畏忽然說,「大荒山,無稽崖。」

  萼生雖然已是驚弓之鳥,無故都會嚇出一身冷汗,卻不怕劉大畏,她仍然信任她的第六感覺。

  車子往近郊駛去。

  「咦,這是南區。」

  劉大畏不作答。

  車子駛向私家路,警衛森嚴,劉大畏途中三次出示身份證明文件,萼生驚異不已,這究竟是什麼地方?

  最後一站,守衛看過照會,遲疑一下,說道:「上頭命令,必需檢查特許通行證。」

  劉大畏這才自外衣內袋取出一張文件遞上去。守衛查明,敬一個禮,放他們過去。

  車子駛到一塊空地停住,卻已無人前來干涉,任由他們兩人下車。

  萼生看到一列平房,沒有異樣。

  劉大畏上前在門前按鈴。

  自有制服人員開門迎他倆進一間布置簡單的會客室坐下。

  劉大畏把先前那張許可證遞上,原來這裡辦事作風是認證不認人,管理人員不發一言,將劉陳二人帶進走廊最末的一間小房。

  萼生一看就知道是間控制室。

  長桌前坐著幾個聚精會神的技工,一排螢幕閃閃生光。

  其中一人說:「十四號倉。」伸手按動鍵上紐掣。

  劉大畏加強萼生注意力,指著螢幕說,「看。」

  萼生看到螢幕上出現十四號倉內部情況。

  亳無疑問,這是一間監倉。

  有一個男人躺在狹窄的床上,他在看雜誌。

  舉起的雙手與雜誌遮去他面孔的下半部,但是萼生還是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忽然之間,萼生多日來出竅的靈魂歸了位,一股暖流,自足趾尖慢慢往上升,終於遍傳全身,她不由自主摸摸面孔,不再麻木了。

  控制員再按下一個紐,鏡頭直指那男人的上身,萼生可以清晰看到他手中的雜誌是國家地理雜誌七月號。

  而他,當然是關世清。

  可以看得出阿關神情非常厭悶,像那種族家長禁足的小孩,渴望外出踢球奔喊,但,他無恙。

  這一點已經足夠。

  劉大畏這時拉一拉萼生。

  萼生點點頭,與他退出控制室,接著便迅速回到空地上。

  萼生不發一言,劉大畏十分滿意。

  在滿天星光下,他喃喃似自語般說:「有誰以任何形式提起今晚所發生的任何一個細節,坐在十四號倉里的,將會是劉大畏,而且,我不會那麼幸運,沒有人會給我閱讀歐美最新雜誌。」

  萼生點點頭,示意他放心。

  他倆上車,劉大畏把車子駛離控掣室平房。

  如果這只是控掣室,監倉在哪裡。陳萼生永遠不會知道。

  她但願關伯伯伯母也可以看到剛才那一幕:關世清完好無缺,臉上不見任何瘀腫損傷,他正在等待釋放。

  就算不能帶兩個人,讓關伯母看看兒子也是好的,但是適才那間控掣室肯定不是迪士尼樂園,不是人人可以進去逛的地方。

  劉大畏不知擔了多大的干係,才能把她弄進去,而且一定會有後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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