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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她眼中,我不是好丈夫,我不能記住她的生日,我沒有時間帶她跳舞,我無暇去訂玫瑰花,我不再當她如公主,於是她心灰,在我工作告一個段落之前,她離我而去。我錯在認為她會了解。

  這朵溫室中潔白如百合的花沒有原諒我。

  這也不過是導火線,冰凍三尺,我太熱衷事業,太愛往上爬,太想再上一層樓。

  咖啡凍了。

  今日,我認為永超這樣的女子才是男人的理想伴侶。十二歲時的芭比玩偶及奶油麵包皆已失色。

  "一起吃飯?"我問永超。

  "我要替魏嫂去買點東西。"

  "替魏嫂買東西不容易,"我笑,"有次為報答她的關懷,買兩件襯杉帶上去,被她嫌絹邊太多,顏色太沉,嘿!南開大學女生極其刁鑽,不是沒有品味的。"

  "她這次指定要嬰兒用品,小魏太太有喜。"永超說。

  "啊,老魏他這就做祖父了。"我說。

  永超笑道:"老魏真是個人物。"

  我完全贊成。當年燕京大學在香港有同學會,至多滯留一年半載,馬上可以起程往美國發展,他沒有那麼做。

  我沒有問他在過去那三十年中有無後悔的時刻,而能夠重頭選擇,他又會都會再來一次。不過老魏真是個人物,他所信的,他做,他所說的,他信。

  我陪永超到母嬰用品公司去,她比我更外行。

  看到那種很小很小,初生兒穿的襪子,她不置信的說:"這么小,只有五厘米。"非常驚訝。

  她對嬰兒一無所知。

  我與利璧迦在新婚時則已細心地研究過這個項目,調查下來,結論是:"遲些再算。"

  我提出善意的誓告:"不要貪心,有目標才買。"

  結果還是滿載而歸。一聲"唉呀,真可愛",便每樣買十件。

  "你行李會超重。"我說。

  "希望可以帶到。"

  "下次我替你帶上去。"

  鄧永超問:"什麼地方有最新武俠片錄影帶賣?"。"誰要?"

  "噯,你別管。"

  "不可溺愛任何人。"

  "我自己看。"

  我帶她去吃潮州菜。她極其欣賞,胃口與在東北一般好。我按住她,提醒她不要放縱。

  晚上回家,如回宿舍,在門口道別,做柏拉圖的信徒。

  我旋開晨曦的瓶子,深深的聞一下。

  利璧迦。我倒在床上。

  小姨約我吃早餐,我去了。

  我問:"有沒有音訊?"

  "沒有。"小姨非常焦慮,"我們很擔心,媽媽說她夜半看見姐姐對她說她冷。"

  我納悶的說;"令堂過慮,她絕不會有事,我也夢見她總穿著俄羅斯紫貉。"

  小姨白我一眼,"姐夫。""是真的,"我說:"她把我們所有的美元存款與富格林金幣都搜刮去了,還賣了房子。數目是不多,但足夠她節省地過下半輩子,這麼有預謀,一步不差,怎麼會穿不夠衣服。"

  "我們也覺得她對不起你。"

  "她覺得悶,"我說:"那是應該的,我從沒說過我是印第安那鍾斯博士。我愛她,我也想儘量做到使她以我為榮。"忽然之間我發起牢騷來,"但是不,她的要求不一樣。"

  "我相信你也有錯。"小姨責備我。

  "自然,"我說:"但罪不致死。"

  "我們還是朋友?"小姨問。

  "是。"

  "聽說你找到女朋友。"

  "消息源自何處?"

  "我同朋友去跳舞,座中有位外國女士,說起來認得周至美,她說是你同事,她說你已與女友同居,並且逛嬰兒用品店,想來好事已近。"

  衛理仁因愛成恨,非要整死我不可,一邊夜夜笙歌,一邊數我不是,完全不像是個受過教育的人,這傢伙。

  "我同爹媽說過,他們讓我來請求你,也許你可以給利璧迦六個月的時間。"

  他們太抬舉我,這件事我完全被動。

  我毫不猶豫的說,"五年,五年內她不回來,我會跟她離婚。"

  小姨鬆一口氣,隨即又說:"哪個金髮的馬利安,看樣子醋勁十足,同你挺熟。"

  我微笑,"我艷福一向不淺。"

  "母親通過親友也在找她。但是我們與利璧迦都不接近。"

  "不管用,我請了最好的私家偵探都查不出所以然。"

  "她難道從此以後都不再回來?"小姨不置信,"家人會牽記她的。"

  "你問我,我問誰。"我說。

  小姨覺得無味,便與我分道揚鑣。

  利璧迦會回來的。三年五年之後,又或許十年八年之後,也許她會在外地結婚,帶著孩子們一起回來。也許她在事業上有成就,我在報上可以讀到她的名字。

  但無論發生些什麼,我同她之間,已經結束。

  父親生日,我去把他接出來吃頓飯。

  叫了一桌子的上海菜,他愛吃,很高興,但不住埋怨我,"火腿價錢吃豆腐",他說。

  節儉是我家美德,自幼受到教誨,沒齒難忘,才十歲八歲,發寒熱,父親叫計程車送我到診所,我已覺得一顆心跳得如車內的收費表一般快,於是苦苦懇求父親讓我落車步行。

  我已忘記最後如何到達診所,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我可以一擲千金去夜總會買一夜歡笑。我莞爾,覺得非常有成就感。

  父母並沒有問起利璧迦。

  他們與她談不攏,她來不來都不關心。我一直不大在他們面前透露私事,也不讓他們過問,久而久之,沒有發問的習慣。

  吃甜品的時侯,我向他們透露,利璧迦已與我分手。

  父母一點驚異也無,繼續吃酒釀圓子,我到這個時候才發覺,利璧迦的人緣是多麼壞。

  我不由得替她不值。

  直至她失蹤,她都是一個好伴侶,只是她並非老人家心目中能幫手的好媳婦。

  我悄悄問母親;"現在,你還怪我沒有進太古洋行嗎?"

  再也沒有料到的是,她忽然冷笑一聲,悻悻的說:"怪。"

  什麼?我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怪,她還怪我?

  她說下去,"要不然的話,我早就兒孫滿堂,享老福了。"

  我仍然無法與她溝通。

  很多友人說,經過數十年,忽然奇蹟出現,父母與他們可以開心見誠的坐下來,好好把歷年來的誤會掃除,正正經經交換心中的話。

  他們有福氣,我沒有,我想我同母親,捨得至死維持老樣子,她決定怨我到底,這個固執的老人,永遠不會寬恕我。

  又有什麼關係呢,利璧迦也不會原諒我,沒有人會,怪我好了,把所有的罪狀掃到我的頭上,有什麼關係呢,好讓我名正言順的患自憐症。

  把他們送回家,不用說已精疲力盡。又不甘心回家,把郭祠芬找出來喝酒。

  "說實話,"我同小郭說:"我也想失蹤。"

  "你不是早已經做到了?這兩年來,誰也見不到你。誰也不知你忙些什麼。"

  "我做些什麼,何須人知道。"

  "說得對,既然如此,你又何須煩惱。"

  "小郭,這些年來,你一直沒有對象,是否傷心人別有懷抱?"

  他不響。通常,被針刺中的人只有兩個反應,不是呱呱叫便是不出聲。

  "說來聽聽。"

  他用我的話:"我做的事,何須人知道。"

  "你有沒有愛過?"我問。

  "周至美,看到那邊廂的艷女沒有?把她請過來喝一杯。"

  "誰?"我裝出中他的計。

  "那邊,穿紅裙的,"

  我順他手指看過去,那女郎的裙子沒有背部,露出雪白一大片皮膚。

  "她不是侍酒女郎。"

  "所以要看你有無能耐。"

  "沒有,我沒有,"我jian狡的說;"我要聽你的戀愛史。"

  那夜像是勾起小郭心事,他也大杯大杯喝。

  他叫道:"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

  真熟,誰說的?太抵也是酒徒。

  我與他相擠而出,在馬路上遊蕩,像跳舞一樣,進一步,退兩步,打橫又走三步。

  有一部開篷跑車緩緩從我們身邊經過。

  我認得紅衣服,是那女郎,她向我們眨眨眼。

  "小郭,你上去。"機不可失。

  他還要賣弄義氣,"不,只有一個座位,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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