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又不是沒有廚房,為什麼不自己弄。」

  「算了吧,哪來的時間,讀書要緊。」

  妹妹餵同房吃藥,我在一邊看。

  那女孩子很委靡,扶著妹妹的手,也不吭聲,把一杯清水都喝盡了。

  我問:「她父母親人呢?」

  「都這麼大了,不過略發一兩度燒,何勞出動親友。」

  「很可憐。」

  「病完又是一條好漢,你少擔心。」

  「為什麼不回家?」

  「不必太嚴重,在宿舍反而有人照顧。」

  那女孩的病一直沒好,妹要去面試,托我照顧她。

  我只得順帶去看一看她,盡一下朋友的義務。

  她一整天都沒吃東西,埋頭苦睡。

  廚房裡放著妹妹替她準備的白粥及冷開水。

  被子蓋得很緊,一額頭的汗。

  我看得實在不忍,絞了熱毛巾替她擦汗。

  她睜開眼,病迷糊了,問我要水喝。

  我說:「我看還是進醫院吧,好不好?怕有併發症。」

  她搖頭,我餵她喝水。

  「我去請醫生。」

  她亦搖頭。

  我不去管她,立即通知相熟的大夫馬上來一次。

  她睜大眼睛一會兒,又復閉上,嘆息一聲。

  我撥開她的濕發,替她換過一張毛巾被。

  她忽然說:「沒想到你很會服侍人。」

  我第一次看清她面貌,異常清秀,不過蒼白得不似真人。她還有心情說話,證明沒事。

  醫生來了,診治過便說:「生病也得吃飯,整個人餓軟,看上去自然可怕,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大夫走後我準備食物。

  她又打算睡,我搖醒她──硬是逼她吃東西。

  「你走吧,不要煩我,讓我一個人。」

  我不理她,差點沒捏著她鼻子把白粥灌下她肚裡。

  她掙扎,我大力按著她,不知情的外人看了以為我非禮她。

  我問:「你有多少天沒有米下肚了?」

  她只得忽忽喝了一碗粥水。

  我為她擦嘴,擔心她會嘔吐,幸虧沒有,她喘息著躺下。

  我喝道:「不准睡,聽音樂。」

  她瞪著眼,像是不信有這等野蠻人。

  我說:「睡了七日七夜,什麼都睡夠,不許你懶。」

  我用幾隻枕頭墊著她背部,讓她坐在床上。

  真瘦,從來沒見過這麼瘦的女孩子,頂多只剩下四十公斤。

  「如果你不反對,我可以讀小說給你聽,」我順手拾起一本書,「一百年的孤寂」如何?」

  「我想你離去。」

  「不可以,我要等妹妹回來才走。」

  她幾乎哭,「你別折磨我,我是病人。」

  「病人?感冒算病?」

  我打開書之第一頁,「這是一本很沉悶的書。」

  「求求你放過我。」她終於哭了。

  眼淚如豆大,珠子般淌下來。正要逼哭她,哭是發泄的最佳方法,消除緊張。

  哭半晌,她抹乾眼淚,賭氣不睬我,但臉上開始有點生氣。

  「下床來走兩步,來,行行血氣。」

  她推開我,不用我扶,自己走到洗手間去。

  我這個褓姆做到足,她會恨我一百年。

  出來時她梳過了頭,扎馬尾巴,臉色再壞,也比剛才好得多,她嘴唇抿得很緊。

  我說:「我給你榨了橘子汁。」

  硬把吸管塞到她嘴裡去,她知道同我斗無用,只得乖乖吸盡。

  我又把無線電視開得很大聲,讓她睡不著。

  下午妹妹回來,她委屈得忍不住,馬上同妹告狀,我暗暗好笑。

  妹說我過份。

  「她患自憐症,借些蔭頭躺床上不動,怎麼可以隨她沉淪,」我不以為然,「沒病也躺出病來。」

  「一點同情心都沒有。」

  「我若果沒有同情心就不會做足一天老媽子。」

  我自己打開門離去。

  過幾天她的熱度退掉,恢復正常。

  必然是失戀,才掘一個洞把自己放進去。這也好,有些女孩子感情一受挫折,便大大的自暴自棄,張三李四,先混著玩再說,更慘。

  「她是不是失戀?」我問妹。

  「我不知道,她從來不說。」

  當她再出現的時限,苦悶期已經過去,我不相信那是同一人。

  她穿一件圓裙,身材姣好,薄薄化妝,雙眼燦若明星,是一個值九十九分的女孩子。

  她決定重新開始做人,毫無疑問。

  妹妹也說;「沒想到她略為打扮,竟這麼出色。」

  「你也沒有見過她這副標緻樣子?」

  「沒有,我以為她只有套運動衣。」妹妹笑。

  但是她對我,比以前更不如,她認定我害她,不肯同我說話。

  我們亦有單獨見面的機會。

  我解釋,「為你好,失戀又不是世界末日。」

  她「霍」地轉過頭來,「誰說我失戀?」

  「猜都猜得到。」我似笑非笑地看住她。

  「最恨自作聰明的人。」

  我搖搖頭,「不要恨,對你自己無益。」

  「真不明白怎麼如此可愛的妹妹會有這麼討厭的哥哥。」

  我有一絲悲哀,嫌我呢,也許我熱情過度,自取其辱。這是我一貫作風,也許應該改一改。當然我對她有特別好感,不然不會惹她厭惡。

  我聳聳肩,自己下台,「不高興?沒法變,我不說就是,自古忠言逆耳。」

  她也覺得話說時過重,呆在那裡。

  我禮貌地向她道別,心中忐忐。說話,多管閒事活該有這種下場。她管她藏在洞中,與我有什麼關係,這是她的選擇,我們做朋友的要尊重她的意願,只要她認為值得便可以,這是她的生命,我感慨的想,她愛怎麼就怎麼。下次看到人跳樓,也隨他去。

  難怪城市人感情越來越淡,都是遭遇太多滑鐵盧後學的乖。

  之後我見到那怪女孩使有點兒僵,仍然維持風度.但不似以前般輕鬆,妹看不出毛病來,當事人是覺察到的。

  我不該挖她瘡疤。

  誰沒有傷心處,她努力要忘記要克服,我偏偏去觸動她心事,咱們兩人都不夠大方。

  因為我明顯的吃虧,怪女孩對我有歉意,有意無意的對我略為友善,我也有自尊心,這種故意給我的臉色,我不稀罕。

  出此我也有些僵。

  妹妹問我:「你怎麼?買了票子也不去看戲,神經病,這麼做作,活該你沒女朋友。」

  怪女孩抬起頭,「不看電影倒罷,我有兩張小提琴演奏會票子,浪費可惜。」

  她約我?她主動約我?

  我呆在那裡。

  妹妹推我一下,暗示我鴻鵠來到怎麼還不接住。

  「是是,什麼時候?」再有芥蒂也只得盡釋前嫌。

  「明天八點。」她說。

  真奇怪。一下冷若冰霜,一下子又開暖爐,等真的單獨見了面,又無話可說。

  不可否認,我對她有額外的好感,也許因為兩人都這麼倨介謹慎,也許因為她長得好看。

  會場中兩人各自集中精神欣賞節目,也無交談,提琴手名不見經傳,技藝奇劣,我甚覺痛苦。

  但有怪女孩相伴,略有補償。

  散會鬆口氣,小敢作出不耐煩狀。

  怪女孩噓一聲:「慘,坐得肌肉麻。」

  原來她有同感,我即時說:「我耳膜痛。」

  兩人齊齊嘴咒學藝不精之人,累聽眾受苦。

  氣氛頓時和洽起來,我們去吃飯,上主菜的時候,她向我道歉。

  我反而不好意思,「小事記在心上幹什麼。」

  她訕笑我,「是小事?我看你我都把這件『小事』放在心中太久了。」

  我臉一紅,她說得是,何必假裝,我說:「現在真的不在心上了。」

  她點點頭,「我們仍是朋友?」

  我看看她,兩個人都不是容易找朋友的人,太敏感,又多心,故作大方瀟灑,心中狹窄,一點事反覆地前思後想數十遍,務必要想出毛病來方肯罷手,毋友不如己者,可是對牢比自己高超的人,又會白慚形穢。

  脾氣又臭又硬,不愛示弱,內心卻懦怯,唉,如果她像我,那可怎麼辦。

  「仍是朋友。」我終於說。

  我從此不提失戀這兩個字。

  做朋友要通明,切忌查根問底,不提就不提。

  我們之間經過數重轉折,過招姿勢含蓄,仍沒有人發覺。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