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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對這世界是有記憶的了。」

  「是。」他說:「我知道蘋果有紅有綠,輪船汽車各有巧妙,影樹的羽狀葉子,以及女孩子的皮膚要白才漂亮。」

  「發生了什麼?」

  「汽車失事。」

  「上天!」

  「我也曾經痛哭失聲,不過事隔多年,已漸漸平復。」

  我搖頭嘆息。

  「我覺得你這人很慡直有趣,我大多數的朋友對我的殘疾都視若無睹。」

  「那也是應該的。」我說:「他們是你工作上的朋友,不會談及個人問題,我跟你又不同。」

  他不出聲。

  「你不介意我同你談談吧?」我問

  「不,我也需要傾訴的機會。」

  「我很佩服你。」

  「早幾年我還是很孤僻的,現在也許是年紀的關係,我想開了。」他微笑。

  我仔細的留意,他笑中並沒有苦澀。

  真是不可多得的一個人。

  我們隨後散步回家,我便告辭。也許他還有其他的事要做,他生活相當活躍。

  此後我時常約會景昆,我們甚至一塊兒出席音樂會.一個月約見兩次面,因他是個很聰明理智的人,我有很多疑難,都與他商量。

  我們漸漸變得很熟。

  母親警告過我,「朋友之間要劃一條線,不要太親密,人家到底有異於普通人,你要顧到他的自尊心。」

  我回心想一想,自覺並沒有過火之處,朋友也可以定期見面談心。

  他也不是那種容易誤會人的人。

  我雖然放心,卻也聽從母親的勸告,略路與他疏遠一點。

  那日我下班回來,覺得非常疲倦,於是小睡一刻,起身的時候,發覺家裡有客人。

  母親正在與朗伯母閒談。

  我聽得朗伯母說:「我們還有什麼非份之想呢,只是景昆與你們小姐很談得來,他很需要朋友,就是這樣而已。」

  母親說:「你別客氣,我這個人最開通,孩子們的事,我一向不管,偶而忠告一下,也不過點到為止,他們喜歡如何便如何。」

  「我……實在很為景昆擔心。」

  母親說:「他那麼能幹,殘而不廢,你也應覺安慰。」

  「真的,」朗伯母說:「事實上他跟平常人沒有什麼不一樣,但有哪個母親不為兒女擔心?」

  母親只得賠笑。

  我咳嗽幾聲,母親聽得,轉過頭來。

  我去坐在母親身邊。

  朗伯母看見我,高興得什麼似的,「你看你多好,有這樣的乖女兒。」

  她又坐了一會兒,與母親研究一集毛衣的樣子,就告辭了。

  母親說:「也難怪,她是希望看到兒子成家立室的。」

  我不出聲。

  母親說:「嫁與景昆這種人,是需要很大的勇氣的。」

  我連忙開口,「我不打算嫁他。」

  母親看我一眼,「那你自己當心了。」

  「做朋友總可以吧。」我問。

  「我只怕景昆多心。」

  「他不會的。」

  「別太肯定了。」母親說:「感情這回事與旁事又不同,要額外小心處理。」

  「是的。」我答。

  母親說得好,現在景昆雖沒有對象,朗伯母已經有誤會,這事恐怕得速戰速決。

  我約景昆在咖啡室等。

  我們見面之後,他很快覺得氣氛不對。

  「為什麼吞吞吐吐,」他詫異,「有什麼話要說?」

  我有點悶,不知從什麼地方開始。

  「來,讓我來博你一粲。」他自口袋取出一副時款的太陽眼鏡,戴上去,「母親買給我的,她說戴上跟普通人一樣。」

  我一呆,並不覺好笑,只覺深深淒涼,跟普通人一樣?有什麼可能跟普通人一樣?又有什麼必要跟普通人一樣?景昆自有他存在的實力,為什麼朗伯母不能承認事實?

  我強笑說:「我不喜歡男人在室內戴太陽眼鏡。」

  「我也是。」他除下眼鏡。

  我按住他的手,「景昆,我們是好朋友是不是?」

  「是,有什麼話要說?」

  我仍然開不了口。

  「我母親跑到你家去說過許多荒謬的話吧。」

  「不,朗伯母不是那樣的人。」

  「她很天真,對許多事有憧憬,你放心,我倒是很實事求是的,我並沒有幻覺。」

  我很感激,沒想到他把事情先說了出來。

  「很悲哀,是不是?」他的聲音降低,「我們之間不可能有另一步的進展……不過不要緊,」他又振作起來,「我所需要的,是你的友情。」

  「景昆,你大明理了。」

  「我能不明理嗎?儘管我這麼努力,有許多事,是我能力所做不到的。我不能陪你旅行,欣賞名勝風景,我不能陪你看電影電視看書,你說,幹什麼是用不到一雙眼睛的?我能要求旁人為我作出這麼大的犧牲嗎?」

  他有點激動,我連忙拍拍他的手。

  他平復下來,嘆口氣。

  又說:「我只能與同類型的異性談婚嫁,但是父母照顧我一個已經足夠,我不想再累他們。」

  「胡說,你並沒有拖累他們,有很多子女連累父母,但那個決不是你。」

  他完全恢復了,微笑道:「夠了,別再討論這個問題,否則就要變自憐狂。」

  我也笑。

  「媽媽很為我終身大事擔憂。」他感喟的說。

  「景昆,你認為我們還應當經常見面嗎?」

  「為什麼不?」他說:「你有其他的朋友,我也還有其他的朋友。見不到你,是我生活上很大的損失。」

  「伯母她──」

  「我會同她解釋,她會明白的。」

  「景昆,」我側側頭,「這麼多朋友之中,我最喜歡跟你相處。」

  「是嗎?」他很興奮,「我很高興。」

  「我覺得你樂觀、慡快、細心、敏感,是個不可多得的好朋友,最主要的是,你關心我。」

  「太好了,」他暢快的笑,「太好了。」

  那日回家,我覺得心頭如放下一塊大石。

  我以為已把該說的話都說明白,一切天下太平。

  我甚為天真。

  一個周末,我約了景昆,剛要出門,母親叫住我。

  「去什麼地方?」

  「與景昆去釣魚。」我不在意的說。

  「女兒,我可是警告過你的。」母親不悅。

  「我們已經把話說明白了。」我不經意的說。

  母親似乎有點惱怒,「怎麼說明?」

  我很少見到母親對任何事有這麼強烈的反應,大為意外,怔住,瞪著她。

  「朗伯母說景昆數次在晚上叫你的名字,又哭,你不知道吧?」

  什麼?

  「叫你別把事情看得太輕鬆,你不相信。」

  我面上變色,發呆般作不得聲。

  「他不止想與你做朋友,你現在明白了?」

  「但是他連我長得怎麼樣都不知道。」

  「他是盲人,這對他來說,有什麼要緊?」

  我跌坐下來。

  「我不是反對你的感情生活,但是你別給景昆有任何的假象。

  我咬咬牙,「好,我這就同他去說。」

  一向我與他的約會都非常準時,但今天我遲到到十分鐘,老遠看見他在約定的地方等,神情非常焦急。

  「景昆。」我叫他。

  他轉過身子來,抓到我的手,松下一口氣。

  我輕輕縮回手。

  由我開車到水塘去,一路上我沉默得很。

  他一直引我開口。

  我終於在心中編好一個故事。

  「今日有人教訓我,所以遲到。」我說。

  「什麼人?」

  「另外一個朋友,他要約我今天,我推他。」

  「誰?我認得嗎?」景昆故作輕鬆。

  「我們走了有一段時間,」我說:「只不過先一段日子在冷卻狀態,現在好像又有新的希望。」

  「他……」景昆的聲音變得很不自然,「你們會進一步談其他的事?」他是指婚事。

  「嗯。」我答。

  媽媽說得沒錯,我太大意,現在看來,景昆真的對我有意思,我難過得說不出話來。

  「可以介紹他給我認識嗎?」景昆問。

  「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

  「你能看上他,他就不普通了。」

  我強笑道:「我知道你一向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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