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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岫笑,虧他們想得出,這樣一來,非跳六隻舞不能離場。

  「今天,」有人宣布,「我們恢復青春,玩個痛快。」?

  小岫坐下來,由得同事輕輕朦上雙目。

  音樂響起來,是她可以應付的四步,小岫微笑著站起來,立刻有人溫柔地握住她的手。

  小岫一怔,這是一隻大而強壯的手,給她許許多多安全感,似幫她負擔了部分多月來積聚的壓力。

  她決定享受這一隻舞。

  那人的舞步輕盈,又能遷就她,帶著她在舞池轉動。

  小岫覺得無比歡愉,不由自主,振作起來,步伐也比往日輕鬆,臉上露出笑容。

  自初中到今天,她跳舞豈止千百次,卻從來沒有遇到這麼好的舞伴,她願意結識這位陌生的男士。

  看情形跳舞遊戲最終目的是好讓邱小岫多擁有幾個朋友。

  小帕不禁贊:「你舞步奇佳。」

  同事們馬上叫:「不准談話。」

  小岫漲紅面孔,耳畔似聽見男伴輕笑。

  許久沒有這樣高興。

  一首曲子只不過三五分鐘長,一下子便跳完,小岫有種好夢易醒的感覺。

  對方可不理會她的感慨,放下她的手,靜靜退下。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大聲叫:「小岫,小岫,醫院打來的電話,你祖母——」

  小岫猛地扯下朦眼巾,一言不發,劇奔出去。

  她如由項至踵被淋下一大盤冰水。

  剛才愉快的心情被驅逐得影綜全無,她匆匆在門口截一都車子便趕往醫院。

  一路上呆著張臉,心中已作了最壞打算。

  祖母病了不止一明一夕,年紀老大,身體衰竭,進進出出醫院也有一段長時問。

  這次恐怕未能出來。

  小岫穿著舞衣,直奔上病房,只者見病床上白布覆蓋著。

  她靠在牆壁上,整個人崩潰下來,淚如雨下,明知祖母靈魂經已安息,所遺下的不過是具軀殼,好比一件無用的舊衣裳,但是這卻是小岫所認識的祖母,感情上她實在舍不下,繼而號吻大哭。

  看護過來說:「老太太一點痛苦也沒有,只不過是心臟抽搐了一下。」

  跳什麼舞,竟未能侍候在側。

  「邱小姐,我們需要你簽字。」

  小岫發誓以後不再跳舞。

  同事們幫著小岫辦事。

  都知道小岫自幼父母離異,跟著祖母生活。

  後來父母又各自結了婚,移居外地,一兩年不回來一趟,回來也見不了多少次,小岫半弟半妹一大堆,真正的親人,只有祖母。

  如今祖母已離她而去。

  「小岫,我們再舉行跳舞遊戲,那次你只玩到一半。」

  小岫哪裡還提得起興趣來。

  「餵.別這樣好不好,老人家也希望你高高興興生活下去,你忍心叫她難過?」

  「過一陣子吧。」小岫幽幽說。

  「明天在小劉家開花園派對,天氣漸暖,在泳池旁搭個地方野餐燒烤。」

  小岫不語。

  「你一定要出來,沒人叫你笑,你可以整天不說一句話!但我們要你坐在那裡,你看你瘦多少,再這樣下去,做你朋友沒面子。」

  都是他們好心。

  小岫實在推辭不過,只得由同事接了來干坐。

  她一點歡容也無,臉上只看得見一雙憔悴空洞的大眼睛。

  吃喝之餘自然少不了音樂,碎碎細細的快拍子,有人起勁地扭起腰來,花傘似裙子飛揚,笑聲一直傳到老遠,連坐在角落的小岫都聽得一清二楚。

  她悄悄打開手袋,取出香菸,點燃一支吸起來。

  旁邊有人搭訕問:「愛靜才躲在這裡?」

  小岫抬起頭,看到一個陌生的英俊年輕人。

  禮貌上她只得說:「不,我有抽菸惡習,怕騷擾他人,放躲在一角。」

  「我可以陪你坐嗎?」

  「當然,別客氣。」

  「煙是戒掉的好。」

  「誰說不是。」小岫敷衍。

  陌生人笑,「我姓劉。」

  「阿你是今天的主人。」

  小劉欠欠身。

  小岫說:「我有個朋友,她是位導演,對於抽菸,她說得好:吸菸將來也許會生癌,不吸肯定立刻悶死,毫無選擇。」

  小劉駭笑。

  小岫輕輕說:「除出有煙癖,其實我是一個奉公守法的好市民。」

  小劉只是笑。

  小岫按熄香菸。

  小劉又忙說:「不,不,你儘管抽。」

  小岫不由得笑出來。

  小劉溫柔地問:「有無意思跳一隻舞?」

  小岫的心一動,但隨即低下頭:「我不再跳舞。」

  小劉輕輕說:「何必苦了自己,又於事無補。」

  小岫一怔,誰把她的事情都告訴了他?算了,又不是不能見光的事。

  「來,試一試,還記不記得舞步?」

  這樣諄諄善誘,小岫緩緩站起來,她有點顫抖,側耳聽聽,音樂照樣是四步。

  小劉輕輕握住她的手,小岫略略失望,這隻手的確也非常溫暖,但卻不是她想念的那隻手,小劉帶她踏出第一步,一不小心,就踩她一腳。

  跟著心一慌,又連二接三踏上來。

  終於逼看小岫丟開手彎著腰笑。

  小劉十分尷尬,「對不起對不起,平時我不是這樣的,今日特別緊張。」

  效果卻一樣,小岫終於笑起來。

  「我們再來。」小劉說。

  這次好些,但小岫忍不住惆悵,她多希望小劉就是那個神秘的舞伴。

  可惜不是,小劉的手比較輕,腳步比較拘謹,小岫跳完這隻音樂,不想再跳,便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坐下。

  小劉要為她取食物,她搖搖頭。

  很快他被另外一堆朋友擁撮著到另一邊去,小岫又靜下來。

  她喝完手上的酒,再緩緩吸一支煙,便站起來離開。

  到底破了戒,又再跳舞了,小岫吁出一口氣。

  她們這一代女性,又與上一代不同.到底封建有封建的好處,孩子一直是老式婦女的資產,好歹生幾個,拉扯看大,一可排解寂寞.二則養兒防老,越苦越能表揚母愛偉大。

  所以祖母有子,小岫的母親也生下她,輪到這一代,即使結婚,也不一定養孩子,此刻雖不覺得有什麼損失,但可以想像晚年會是多麼的孤苦。

  女同事間也廣泛商談過這個問題,都接受事實:沒有耕耘,何來收穫,況且辛辛苦苦奶大的孩子,將來也不一定會侍奉在側,即使他肯,又於心何忍,當然要給他們自由。小岫已經打了電話叫計程車,做現代女性首要條件就是要會照顧自己。車子沒來,小岫踢石子作為消遣。就在這個時候,一輛開蓬車停在她眼前,司機是小劉。

  他微微笑看小岫,[唷.不告而別。」

  小岫已是有意外之喜.沒想到他有這分心意,好幾十個客人,卻一眼關七,注意到她的動向,而且,還撇下他們,跟了上來。

  現代的男性,同現代的女性一樣,都十分自愛,做得這樣明顯,實在難能可貴。

  雖然他跳舞踩人腳趾,小岫也不由得對他產生好感。

  「我送你一程。」

  「你還有其他的客人。」

  「他們才不會發覺我不在場。」

  「不大好吧。」

  「沒關係,你放心。」

  這時計程車來了,小岫塞兩張鈔票給空走一趟的司機,登上敞篷車。

  小劉把車子駛得極其暢順,小岫想,至少他是個好司機。

  小劉忽然輕輕說:「家母去世時,我才七歲。」

  小岫十分動容,「呵。」

  「自此之後,我做夢一直看見她,多年來未曾間斷,幸運的人不會明白我們這種倩懷。」

  「她是否好母親?」小岫忍不住問。

  「至善至美,她是個畫家,在家工作,成日把教背在身上,我們一起吃飯、睡覺、說故事、看電視,形影不離,我根本不知寂寞為何物。」

  真幸運。

  「她去世後,我好不容易弄明白母親永遠不會再來,天天哭。」

  真可憐。「寡母病逝之前同我說:兒子你已經是個大孩子,不要懼怕你的命運。」小岫看到小劉淚盈於睫。她伸手輕輕拍他的肩膀。「對不起,我的話說多了,平常我不是這樣的。」小岫莞爾,平常的他,是否風流倜儻,她倒想知道。她口中卻說:「沒關係,這樣就很好。」車子駛出市區,接近鬧市。小岫笑問:「你知道我住哪裡?」小劉大吃一驚,「什麼,光天白日,你竟要回家?」小岫笑,「我想回去休息。」「我陪你。」「什麼?」「不不不,我的意思是,」他漲紅了面孔,「唉,陪你在市區走走,喝杯咖啡,看部電影之類,免得你獨自一人傷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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