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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回流了,一直游回過去。

  邵正印看到照片中的自己,一張臉清純無暇,平平白白,沒有雀斑,沒有皺紋,只掛著一個單純的笑容,好像只有十六七歲。

  她噗哧一聲笑出來,簡直似白開水嘛,難怪張文政等只當她是小妹妹,吸引力的確有限。

  少年的她說過些什麼?

  「必須名利雙收,服務群眾。」

  正印大笑起來,直至流下眼淚。

  這兩句話連文法都不通,什麼叫做必需名利雙收?名同利又如何服務群眾?

  正印笑得直彎下腰來。

  沒想到儲物室內有最佳娛樂。

  她放下校刊嘆口氣,那一年暑假,她統共只一個願望:假使張文政打電話來就好了。

  她邵正印肯付出任何代價,她是真的喜歡他。

  可是他從來沒有正式約會過她,一大堆人在一起碰見了,又特別照顧她,她主動請他看戲逛街,他卻不介意赴約。

  他對鄒至惠的態度,也完全相同。

  兩個女孩子為了他,爭得水火不容,幾乎絕交。

  是父親的病救了這一段友誼吧。

  某夏夜正印已經熟睡,忽聞噹啷一聲,舉家起床,發覺父親昏倒在地上,打爛了一隻玻璃杯。

  叫救護車送到醫院,經過診斷,原來患胃出血,無生命危險。

  可是正印在急症室待了一夜,人生觀經已徹底改變。

  原來父親頭髮已經斑白,多年已捱出病來,母親還得忽忽找同事代課,以便照顧丈夫,弟弟不懂事,尚問下午能否去游泳,只有她可幫父母解憂。

  正印忽然明白自少年夢幻世界裡走出來。

  她清晰地說:「媽媽,你在醫院照顧爸,家裡我來,弟弟跟著我。」

  父親一星期後才出院,在家卻休養了一個月。

  正印居然言出必行,真的負責打掃清潔,放了學哪裡都不去,就是守在父親身邊,陪著聊天,或是讀報紙給他聽。

  父親想吃什麼,她老遠也同他去買。

  不得不扔下張文政這個不相干的人。

  父親病癒上班,正印發覺沒有這位小生只有輕鬆,便索性疏遠。

  一日在校園碰到至惠,她訕訕上前來招呼,「聽說你父親病了。」

  「已經痊癒。」

  「張文政說,他好久沒看見你。」

  「是,我決定把功課做好,同時,與家人多相處。」

  「周末要不要與我們打球?」

  正印搖頭,「你們去吧,我陪父親釣魚。」

  是這樣,至惠與正印恢復友誼,直到今天。

  可是稍後張文政連至惠都不理睬了,畢業後,兩個女孩子與他失去聯絡。

  正印終於熄掉儲物室的燈。

  第二天,把照片交給秘書。

  「只得這麼多資料?」

  「嗯,不然,也不必委託私家偵探了。」

  秘書聳聳肩,「只得一試,」停了停,「這人,是誰呢?」終於好奇了。

  「一個朋友從前的朋友。」

  正印才不願與他扯上關係。

  至惠同她午餐,直抱怨本都會男生的素質差。

  「……都像盲頭蒼蠅,沒命價刮錢,可是你看刮到的那一群,囂張跋扈,嘴臉醜陋,既無學養,又無修養,個個身邊搭著一個小明星,看過心傷。」

  正印只是笑。

  至惠繼續發表她的宏論:「要找得體的男人,恐怕要到台灣,那裡有真正的世家,自幼逼著他們打好中文底子,隨後又往美國受教育,態度雍容,你別以為他們大男人作風,那樣才不占女人便宜,會得保護女人。」

  「是是是。」

  「人家白相人像白相人,生意人像生意人,還有公子哥兒像公子哥兒。」

  「你幾時去台北?」

  至惠很悵惘,「我若長得美,一定去。」

  「大家覺得你已經夠漂亮。」

  「還不夠,他們喜歡的是另一個類型。」

  正印笑,「我也聽說是,要求不簡單。」

  正印並沒有把真假張文政一事向至惠披露。

  稍遲,待掌握到著實的證據,才全盤托出。

  現在,像偵探小說的情節,且先賣一個關子。

  翌日,那名私家偵探到正印的辦公室與她打交道。

  他是一個年輕人,姓郭。

  「邵小姐,我們會先著手到建築師公會去查,然後才找上門去。」

  「拜託。」

  小郭欠欠身離去。

  他辦事十分得力,三天後就有了消息。

  「邵小姐,找到了。」

  正印伸長脖子等待消息。

  「他在政府機關任職,七年間只升過一次,已婚,育有三個女兒,分別是七歲、五歲與三歲,據他同事說,他是個好好先生。」

  正印張大嘴,聽上去平平無奇,活脫似個中庸的公務員。

  「他妻子並無工作,是名家庭主婦,這是他與家人的近照。」

  正印急不及待的看照片。

  她不相信照片裡的人是張文政半禿頭,有點胖,西裝外套舊了,不稱身,紐扣扣不上,還有,他的孩子也十分普通,並非小安琪兒。

  邵正印瞪大雙眼。

  這是她們的偶像張文政?

  私家偵探小郭一直微微笑,象是看穿了正印的心事。

  此刻,比他出色十倍八倍的男生,都要遭到白眼。

  真不能相信曾經一度她最盼望的一件事會事他有電話來。

  不可思議。

  照片下還有一疊資料,是他進政府機關的年月日,此刻任職哪個部門,還有,薪水與津貼若干。

  收入簡直微不足道,正印去年拿了廿二個月的獎金,單是這筆款子,張文政要做五年。

  正印說不出話來。

  這麼平庸!怎麼向至惠交待?自那一刻起,正印決定永遠不向至惠提起這件事。

  她抬起頭來,「不會是搞錯了吧?」

  小郭笑,「聲譽保證,如假包換。」

  「我的天。」

  小郭忽然開口了:「可是,他家庭生活十分幸福,妻子體貼,孩子聽話,邵小姐,有時,做人毋須名利雙收也能得到快樂。」

  這是該名聰明的私家偵探教訓正印的勢力眼。

  正印立刻汗顏,「是是,說得對,請把帳單寄來。」

  小郭站起來,欠一欠身,預備告辭。

  「怎麼樣可以見到他?」

  「他在工務局上班,市民若有投訴,一定有途徑找得到他。」

  「謝謝你,郭先生。」

  「不客氣,」那小郭想了想,忽然嘆口氣,「這一代的女生,精明漂亮能幹的確把我們都比下去了。」

  邵正印謙遜曰:「哪裡哪裡,豈敢豈敢。」

  過兩日,正印得到一個藉口,找上門去見張文政,她要親眼看到才肯相信。

  正印有一個朋友在電視台新聞部任職,有市民向他們投訴屋後違章建築,正印便跟了上去。

  招呼那位記者朋友的正是張文政。

  他一出來正印便知道不錯是他,五官依稀還有當年的樣子,只是被發胖的頰肉擠住中間一堆,仔細看,一管鼻子還是筆挺,不過,誰會那麼細心觀察。

  乘記者朋友隨人去找資料,正印咳嗽一聲,輕輕問:「張先生,不知你可記得我?」

  張文政抬起頭,看看面前這位衣著時髦,臉容秀麗,姿態成熟大方的女子,不敢怠慢,賠笑道:「你是」

  「我是你港大師妹邵正印。」

  他呆住了,然後,臉上現出平時少見的光彩,「邵正印,你長大了,可是,你念的是經濟系呀,怎麼跑到電視台工作了?」都想起來了。

  正印黯然,可見真是他,要不要命。

  她掛上一個笑臉,「這是我的卡片。」

  張文政收下,沒仔細看,他說:「我記得你有一個好朋友,兩人在大學裡像雙妹嘜,她叫鄒至惠是不是?」

  「正確。」

  「你們好嗎,電視台生涯據說很忙碌?」

  的確是位好好先生。

  記者朋友回來了,正印沒有理由再留下去,便向張文政道別。

  他笑道:「我的大女兒一直希望有機會參觀電視台。」

  正印答:「沒問題,同新聞部聯絡好了。」

  回到公司,為這次邂逅納罕了半日。

  該不該告訴至惠呢?

  合盤托出,抑或隱瞞真相?

  正在此際,至惠推門進來。

  「正印,」她興奮得不得了,「我帶你去看張文政。」

  嘿,正印冷笑一聲,她也正想帶至惠去見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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