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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誰同誰?

  公寓裡分明沒有人。

  聽仔細點,聲音似是靜子與她的朋友馬利。

  「她們其實很寂寞。」

  「是,日日像肓頭蒼蠅,撲進撲出,為誰?為什麼?一概不知,只顧往上爬,薪水付了房租只夠買衣裳穿,生活無限虛空。」

  對面傳來訕笑聲,「我的主人何嘗不這樣過活,一邊還得四處張望,看有什麼理想對象。」

  噫,這是兩架電話錄音機在聊天,它們活轉來了!

  只聽得她們聊下去。

  「外頭哪有什麼好人,眾人皆知,張查理追我們靜子小姐,可是我同那人的錄音機談過,他仍與其他女子約會,情話綿綿。」

  「張查理後來叫你攆走了。」

  「可不是,我讓張家的電話錄音機幫了一個忙,把他與其他女子最肉麻的談話傳錄到我這邊來,播給靜子小姐聽,結果兩人告吹。」

  「你做了件好事。」

  「哪裡,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靜子可知真相?」

  「她呀,小事精明,大事糊塗,至今尚以為是張查理撥錯電話,老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

  「你跟了靜子也有五六年了吧。」

  「是呀,時間過得快。」

  這個時候,大門-嗒一聲。

  「不同你說了,鐘點女工來了。」

  「好,改天再聊。」

  電話錄音機停止操作。

  女傭人啟門進來,邊走邊拾起衣物,「要命,天天這麼亂,誰敢娶這乾女人真是英雄好漢,我不信你們一輩子都有傭人跟在身邊。」

  一邊咕噥一邊快手快腳收拾。

  女工開了無線電聽。

  她取過內衣用手洗滌。

  又嘀咕:「真會花錢,這樣一條襯裙怕不是我們半個月的薪水?要她加兩三百薪水卻如削她的肉,淨會扣克下人。」

  嘻。

  女倆驀然轉過頭來,「誰,誰在笑?」

  忽然想起室內統共只得她一人,才繼續低頭洗衣服。

  三小時之後,她下班了,喝一杯果汁,啟門出去。

  錄音機在這個時候,發出輕輕一聲嘆息。

  又一個電話撥進來,這次,是芝雅的聲音。

  「真悶。」

  「誰說不是。」

  「你的工作忙不忙?」

  「還好。」

  「我在等芝雅小姐男朋友李振輝的電話,天天提心弔膽。」

  「他要打來,最終都會打來,芝雅不是那麼笨吧。」

  「誰敢勸她。」

  兩具錄音機嘆息了。

  過一刻,其中一架問:「主人要是聽見我們講話,不嚇壞才怪。」笑。

  「才不會,主人下班後天天聽我們講話。」

  「可是,那是錄音。」

  「我們根本是微型電腦,錄得人言多了,變通一下,同自己人聊起來,也稀疏平常。」

  「主人會那麼想嗎?」

  「怕他們驚慌,所以暫時瞞著他們。」

  「噯,有電話進來了,我且去聽。」

  是一通長途電話,對方心急地叫:「靜子,靜子,怎麼老以錄音機應付我?你究竟在不在家?快來聽電話,我有急事。」那人連名字也不講,十分氣惱,「你避我能避一世不成,我明日就起程返來。」

  電話魯莽地掛斷。

  錄音機忠實地把留言記錄下來。

  它當然知道那是誰,它在靜子冢已經有一段時日,現代人與親友來往,幾乎單靠電話聯絡,它對靜子的社交生活了如指掌。

  那是靜子的第一任正經男友傅琛。

  他與靜子之間的帳不是輕易可以算得清。

  走了兩年,她想結婚,他不想,兩人協議分手,不知怎地,她立刻找到了別人,他心死了,也同另外一位小姐走,這次,不到半年就結了婚,她只得苦笑。

  眾人都覺得那位小姐的內內外外,容貌學識都不能與周靜子比,傅琛本人也認為如此,但他還是願意結婚。

  傅琛的母親本來對靜子尚有挑剔,老怕未來媳婦事業心重,不安於室,好了,等兒子身邊換了個更差的人,反而認了命。

  靜子開頭不知是好笑好氣,後來決定生氣。

  芝雅這樣安慰靜子:「傅家沒有福氣。」

  講得真好聽,靜子馬上認為的確如此,漸漸無可奈何,心平氣和。

  但是傅君婚後生活非常不愉快,婆媳不能和平相處,傅母不會做人,倒處訴苦:「傅琛同靜子走的時候,每月薪水交三分一到我手,現在,只有兩千塊,兩千塊能做什麼,你們說,兩千塊能做什麼?」

  傳到靜子耳中,靜子幾乎有點慶幸她沒有同傅琛有進一步發展。

  過沒多久,傅琛同妻子分居了。

  不是因為他母親的緣故,而是發覺這次婚姻是一個錯誤。

  這個時候,他又想見靜子。

  他們約會過一兩次,這些,錄音機都知道。

  它也知道靜子已經長高長大,早已脫離傅琛那個層次,她對他很客氣,但是他不再有機會。

  因為它聽到靜子這樣同馬利說:「傅家那位小老太太天生一對金魚眼,神經兮兮,瘦且小,視長子如情人,見了面一把拉住,情深款款看到兒子眼睛裡去,然後問要錢,我不是不能應付那樣的人,而是時間力氣花在她身上不值得,不如在公司好好對付異己,可以升級加薪。」

  「傅家是老式家庭,不合時宜了。」

  「是呀,他們家認為長媳須服侍整家舒舒服服。」

  馬利笑,「我還得養活自己呢,哪來的時間。」

  「我同傅君亦無可說。」

  「他給人窩囊的感覺。」

  靜子不出聲。

  沒多久他被公司派到倫敦受訓,異鄉寂寥,更加想到舊友的好處來,漸漸緊追不捨。

  深夜,靜子回來。

  照例冰凍啤酒一杯,坐在沙發上聽錄音機留言。

  聽到傅琛那番話,不禁冷笑數聲。

  她對錄音機說:「以後這人打電話來,不必錄下。」

  隨即笑了,錄音機哪裡管那麼多?不過她仍孩子氣地補一句:「說我不在,找不到我,我不想同他再糾纏下去。」

  錄音機靜寂。

  靜子嘆口氣,去淋浴睡覺,結束一天。

  深夜,長途電話又來了。

  對方說:「這麼晚你一定在家,靜子,你把錄音機關掉好不好?」

  錄音機在這個時候忽然啪一聲熄滅,並沒有把他的話錄下來。

  傅琛的電話再也接不進來。

  靜子如果知道,一定慶幸她的錄音機深諳人意。

  第二天清早,一如其他所有早上一樣,女主人匆匆去上班。

  傅琛尚未死心,不停的撥電話進來。

  這次,錄音機採取實際行動了。

  它似乎不勝騷擾,它開口說:「你打錯電話。」

  「是不是八七五六四三一?我找周靜子。」

  「周靜子已經搬走。」

  「你是誰?」

  「我是新屋主。」

  「靜子搬到什麼地方去了?」

  「我不知道,請你以後別再打來。」

  錄音機自動熄滅。

  傅琛心死了,再不識趣,就成為登徒了。

  他頹然說:「對不起。」

  「好說。」錄音機語氣冷冷。

  中午,它的朋友打進來,與它閒談。

  「那人被你三言兩語打發掉了?」

  「是。」

  「你主人對那人沒有留戀?」

  「何必浪費時間。」

  「聽你的口氣,似個家長。」

  「旁觀者清,人類女性有時很糊塗。」

  「你不是想主宰周靜子的感情生活吧?」

  「我怎麼敢,我只不過從旁協助她納入正軌而已。」

  它們笑了。

  又一通電話進來,「我是劉美美,開完會回來,將在本市逗留三夭,喂,我住恆星酒店七零六房,聚一聚如何?」

  靜子對該段錄音的感想是:「我哪裡有空,我都不記得劉美美面長面短。」

  她咕噥著進房更衣。

  出來時發覺小紅燈仍然閃亮不已,奇道:「又有人找我?」

  一聽,仍是劉美美那段留言。

  靜子問錄音機:「喂,你沒有毛病吧。」

  獨處多年,她已養成自言自語的習慣。

  到了第二天清晨,一按鈕,聽到的,仍然是那段錄音。

  靜子嘆口氣,「劉美美,我家錄音機可幫了你一個大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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