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不久他另娶淑女,對方的家勢也不算差,可是跟琉璃,那是不能比,比較根本是最最殘酷的。

  琉璃接了喜帖去喝喜酒,穿一套黑色的晚禮服,全身以紅寶石作裝飾,美艷不可方物,我必須承認「人要衣妝」這句話。

  那時琉璃與我同住,也不過只是個略具姿色的少女,這種少女埋沒在公路車站中,中環寫字樓里是極多的,猶如沙子裡的小珠子,看上去也就差不多,極難分辨真假。

  若果那個時候琉璃的爹沒有東山再起的機會,為了適應環境,琉璃遲早會成為我們間的一份子,可是現在她又恢復了千金小姐的身份,傲視群雌,存心耀武揚威。

  第二天報上發出張公子婚禮盛況圖片,琉璃搶盡鏡頭,風頭比新娘子勁。

  最近的琉璃漂亮得不能以筆墨形容。

  她跟我說:「有很多衣服,我只穿一次,如果你不嫌棄,我送你如何?」

  我跟她說:「琉璃,我不是嫌,可是你那些衣服我用不上,全是走在時代尖端的式樣:聳肩外套,長在小腿肚;要不就是珠子亮片釘在紗上,披掛掛,露前裸後,你叫我穿著上班?」

  「去你的!」她笑罵。

  我說:「我挑幾件也就是了。」

  「說不定你與志強晚上出去可以穿。」

  「是嗎,兩個人擠在公路車上?他穿什麼來配我?」

  「你看你!」琉璃忽然落寞起來,「現在對我說話諸多諷刺。」

  我說:「我對你說話的態度,一向如此,一貫作風,我絲毫沒有變,但你,琉璃,你變得多心多疑了。」

  她不出聲。

  「為什麼呢?」我問:「以前你不是這樣的,以前你聽到不愛聽的話,不過當耳邊風,作風豪慡,一點不計較。」

  她忽然就哭了。

  「那時候我有什麼力量計較?那時候我是砧板上的一塊肉,為了那一點點薪水,任人宰割,當然皮要厚,心要黑。」

  「琉璃,你別嫌我老太太作風,一句話重複又重複,你現在條件那麼好,又何必與他們斤斤計較呢!」

  「我看著小張那副表情,我心中痛快。」

  「你這樣的脾氣不改,將來會很痛苦的。」我說。

  「不必等將來,我現在就很痛苦。」琉璃說。

  「我希望很快你的心情會平復下來。」我說。

  「我也希望。」

  我替她抹眼淚。

  「你永遠是我的好友。」她說。

  我微笑。患難之交。

  天之驕子的患難時期便是我們這種普通人日常生活的全部。

  我在琉璃面前並沒有妒忌,也沒有自卑,各人的命運是不一樣的,不能提到公平與不公平。朋友比我好,我也為他們慶幸,何必不服氣。

  可是毫無疑問,我與琉璃的關係多多少少也疏遠了。

  以前我們出去吃飯,一人出一半,其樂融融,現在老是她請我,次數多了,我成了她的跟班。

  她又喜歡問:「有什麼新聞沒有?說些好笑的來聽。」

  我快變成公主陛下御用的笑匠。

  況且我日常生活那麼枯燥,有什麼好說的?有什麼新聞?

  她又說:「我介紹個男朋友給你。現在有錢的男孩子,要求也不那麼高了……」

  我聽了很反感,現在她要提拔我了,真受不了。

  就在這鬧紛紛的時節,我因工作關係,認識了另外一個男朋友。他姓陸,家中沒有什麼錢,可是一家都是讀書人,氣質十分好。

  我主動與志強疏遠,志強很了解,倒也沒有什麼怨言。大概很久之前,他便知道他不過是一個填空檔的人物,沒有什麼作為,他也沒有太多的誠意來負起這個擔子。

  我並沒有把「我的過去」告訴陸,我覺得男女雙方根本沒有必要過份坦白,過去的事已屬過去,並不重要。最重要是將來,將來一切事情開心見誠,才是必要的。

  女人向男人坦白過去,不外是博取對方的一句「我原諒你」,現在我又沒什麼要原諒的,我根本就很心安理得。

  琉璃聽到我有新男朋友,十分詫異,她說:「本來那個紗廠小開是不錯的……」

  她堅持要見一見陸,要請我們吃飯。

  那日她打扮得時髦之至,自己開著發拉利跑車來赴約。

  我們吃一頓飯花了三小時,聽著琉璃演說。她那串閃爍的鑽石耳環晃個不停,令我們眼花繚亂。

  飯吃完大家在飯店門口分手。

  陸一直沉默著。

  他一向不大喜歡說話。

  後來他說:「你怎麼會認識這樣的一個朋友?」

  我說:「她以前不是這樣的。」

  陸後來就沒提過琉璃。

  琉璃卻特地約我出來,說及她的觀後感。

  「他長得很不錯,我很為你高興。比志強勝過幾倍,你這樣一個好人,應該嫁個好丈夫。老實說我很羨慕。我看穿了,錢多也沒用,夠花便算了。」

  我覺得慚愧。

  琉璃還是可愛的人,我與陸在背後並沒有說她什麼好話,她卻真心一致的頌祝我們。

  「你們什麼時候結婚?」她問。

  「先訂婚。」我說。

  「打算同居嗎?」她問。

  「你知道的,我最反對同居。」我答。

  「以後你可好了,」她拉著我的手,「我們更無見面的機會了。」

  「琉璃,你知道你是永遠受歡迎的。」我說。

  「陸先生對我並無好感。」她苦笑,「我這個人,以前並沒有必要鑒貌辨色,看別人的眼睛鼻子,故此一直糊裡糊塗的活得極度開心,後來人窮志短,漸漸變得很敏感,人家一不高興,我馬上知道。」

  「現在有誰敢嫌你?」我強笑地安慰她。

  琉璃嘆口氣,「人家又不問我借,也不向我賒,為什麼不能對我不滿?」

  「快結婚吧,」我說:「你要找對象是很容易的。」

  「不容易。」她說。

  我不想再談論下去,免得剌傷她的心。

  「陸先生有沒有送什麼禮物?」

  「沒有。」我說。

  「你想要什麼我送你。」她說。

  我知道這次勢不能拒絕她,況且也送得有名有目,我剛巧看見她脖子上掛著一串小小的鑽石鏈子,於是說:「你送這條鏈子給我吧,反正這種玩意你一整個抽屜都是,而我卻一件也沒有。」

  「這個?」琉璃失望,「我想送你一套睡房家私。」

  「不用,」我說:「你別跟我客氣,你別看我,我也頂會使小性子,那些重頭正經東西,讓他去買,我情願要可愛的小裝飾品。」

  「那麼我送串好點的。」她搶著說。

  「不用,就這條便好,」我笑,「天天可以戴。」

  「耳環與戒指都是一套的,你拿去吧。」她把手上的東西都除下來給我。

  我笑說:「你看看,這跟洗劫有什麼不同呢?」

  她也笑了。

  琉璃後來告訴我,她打算到外國去生活。

  我很贊成。只有如此,她才會忘記過去不愉快的生活。

  她聳聳肩,「我現在是個暴發戶,在香港根本無法生存!上等人看不起我,我又看不起下等人,還是到外國去,重頭開始的好,也許再讀個碩士。」

  我點頭,「這次去什麼地方?」

  「紐約。」

  這次與琉璃談話,仿佛又恢復了以前的氣氛。

  我並沒有把她送的手飾戴出來,怕惹人注目,不大方便,琉璃在我們結婚之前動身到紐約去。

  我去送她飛機,她哭訴:「我就是不捨得你一個人。」

  我也哭了。

  她又說:「祝你們快快樂樂的白頭偕老。」

  我與陸看著她上飛機。

  陸詫異的說:「她是個虛偽自大的人,但對你,卻是真感情。」

  我說:「我們是患難之交。」

  我始終沒有把結識琉璃過程說出來,陸也不問,因他很尊重我的私生活。

  我沒有說出來,那時我在報上刊登招租廣告:「歡迎單人高職女士……」,她來看房間,我們一見如故,知道她經濟拮据,故此減價租房間給她。

  她與我調換著衣服穿,兩個人一起留在公寓看電視、找男朋友、訴苦、儲錢到菲律賓旅行……

  ……翻報紙看聘請廣告,去應徵工作,受老闆的氣,傷心痛哭等等。

  我們共渡的日子太多,一共七百多個,擠在一層六百多尺的公寓中,卿需憐我我憐卿的歲月。

  我們看清了多少人情冷暖,遭過多少的白眼。我們也學會了苦中作樂……心苦嘴不苦。

  這一切一切,我想我與她都不會忘記。

  琉璃在這兩年中長大、成熟。

  後來她父親又在商場上站起來,她的心理不平衡很久,現在又緩和下來。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