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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正式向我求婚,他只要求我辭職,沒有其他條件,我說要考慮。
我希望結婚,獲得歸宿,嫁一個可靠的好丈夫,不需要我吃苦,然後養幾個可愛的孩子。
我沒想到林醫生會提出這要求。
我靦腆地說:「我不知道是否能獲得你的歡心,我並不是一般人口中所謂純情玉女,我已有廿七歲,很有一點過去。」
他說:「廿七歲的少女才懂得了解與體貼,性格也定了型,情緒比較可靠,你考慮一下吧。」
我問:「我還要孩子嗎?如果孩子們與你長子的年齡相差太遠,是否會令你覺得尷尬?並且我嫁給你,會否引起他們的不快?」
他沉吟良久,「他們不快是他們的事,我不干涉他們的感情生活,也不希望他們管我頭管我腳,我一直不與他們同住,這點你可以放心,我不會令你覺得困難,至於孩子……這就看你的需要了……」他嘆口氣,「我年紀比你長一大截,很有可能看不到孩子成年……」聲音有點蒼涼。
我馬上說:「那麼我們便不要孩子。」
他忽然笑:「那麼你答應了?」
我紅了臉,眼睛看別處,不出聲,心中頗有點喜氣洋洋。
「你不後悔?」他問。
「我們認識的日子還短,如此而已。」我又問:「你不怕我會後悔?」
「不怕,我有眼光。」
「那你何必問我會不會後悔?」我笑問:「禮貌?」
他開心的笑,仰起頭說:「我們到歐洲蜜月旅行。」
我看著他,在任何方面來說,他還是個陌生人,但林醫生風度翩翩,值得尊敬與仰慕的地方多著是,愛上他是很容易的事。
這點我很放心。
他會愛護我,對我好,負起做丈夫的責任,我可以信任他倚靠他。
我答應了林醫生的求婚,決定搬進那層新公寓去,心情倒也開朗,他一句話,存了一筆小小的現款進我戶口,我可以自由地運用。
司機幫我把簡單的衣物搬進新居,女秘書陪我到律師樓去簽屋契,大筆一揮,律師把房契交到我手中,我便是屋主。
然後我的舊房子便被租出去,租金自動轉帳進戶口,一切簡單愉快。
我回公司辭職,同事跟我說志強找我,他不相信我沒上班,親自上來過好幾次,都沒看見我。
我遞信給經理,他很惋惜地表示,我很快便可以升職,這是他們的損失等等。
經理們都喜歡如此說,如果我再做三五年,他未必會升我職加我薪。
我微笑,毫不留戀,痛快地收拾我的東西,把它們放進一隻大袋子,打算交給司機,如此結束了我七年上班生涯,德麗莎揚起一條眉,問我:「你有什麼新打算?」大家都豎起了耳朵聆聽。
每個人都想知道我到底得到了什麼更好的機會。
我說:「我的新計劃你將會是最快知道的人。」
「是嗎?」她哼地一聲,「你的計劃很特別?」
「很特別。」我點了點頭。
德麗莎不屑的走開了。
另一位好心的太太問我:「你不是打算結婚吧?每一個新娘都覺得她丈夫是最特別的一個人,你的收入不低,如非必要,婚後也不要放棄工作,身邊多幾個錢,活絡得多。」
我很感激,小聲說道:「他環境不錯,他是個成名的西醫,不過別說出去。」
我接受她的恭賀後,安然離去。
林醫生送的訂婚戒指是一粒方鑽,不大不小,戴在手上非常得體。
我問:「他們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林醫生答。
「反應如何?」我好奇的問。
林醫生笑笑:「好評如潮。」
「不見得。」我也笑。
「你這孩子。」他說。
我把頭伏在他胸上,陶醉地說:「只有你把我當作孩子,只有你對我好。」
他溫柔地告訴我:「我會永遠待你好。」
為示鄭重,他在報上刊出我們倆的訂婚消息。
我不相信一切竟會進行得這樣順利,現在我有大把時間做我一向渴望做的事:到青年會做運動,集古齋,學插花,開車帶親戚的孩子們出去玩,為朋友挑各式禮物,學習法文與葡萄牙文,學習開跑車,為丈夫挑選菜單及衣服,沉迷於歐洲電影……
我一下子高興得昏暈,林醫生將我自黑白的世界救出來,把我領進彩色的領域,我簡直不知道怎麼表示我對他的感激才好,我只會不停的說:「我希望爸爸媽媽還在,那麼他們會替我高興。」
林醫生不住拍我的肩膀。
訂婚消息披露之後,接到很多電話,我的「親友」忽然多了起來,他們都有辦法查到我的電話號碼,真是佩服他們的關心。
對白多數乏味,像「以後安心做少奶奶了」,「你真是有福氣」「年紀大的丈夫才懂得愛妻子」,「以後有什麼疑難雜症,找林醫生就可以,大家是親戚,到底放心點」,千篇一律。
仍然我感激他們。
又忙著選結婚禮服,我不打算穿西方傳統婚紗,選了好幾件料子做旗袍。
因為林醫生的年紀,我穿件白紗裙子站在他身邊會令他尷尬,因此遷就點,反正我也不太愛穿那種白紗。
林醫生卻覺得我體貼他,我是那樣的驚喜,我所做的每一件微不足道的事,他都那麼欣賞與重視。
唯一不愉快的事,便是志強找上門來與我「算帳」,我也知道他必然會採取這一項行動,而且保證會指著我的鼻子罵。「你這虛榮的女人。」
果然他不負我所望,女傭人請他進屋,他便立刻說:「你嫁他不外是為他的錢!」
我回答:「我很愛林醫生。」
「誰相信你那鬼話!」
我本想向他解釋,但覺得他根本不想明白這件事,也許他覺得敗在金錢手中比較好過點吧,金錢萬惡——有誰敵得過金錢呢,於是他心安理得了,他不想輸給另外一個男人。
我說:「再見。」
「我替你可惜。」他說。
「謝謝。」我毫不動容。
他實在鬧不下去,於是站起來走了。
志強的性格上有很大的缺憾,林醫生自然比他成熟,高貴,與穩定。
然而志強以後與我無關,他會成為別人的丈夫,是別人的煩惱。
我心情愉快,即使是德麗莎也不能使我發怒。
她問我:「你是什麼時候認識我爸的?」非常不服氣。
我老實回答:「就是你廿五歲生日那天,你叫我到你們家的——記得嗎?」
「我不該請你!」她說。
我聳了聳肩,已經遲了。
她問:「你真的愛我父親?」
我照良心說:「是。」
「我們都不相信。」
我溫和地說:「那不要緊,他相信就行。」
「騙老頭子很容易。」德麗莎一支箭射過來。
我詫異地問:「你認為林醫生老了嗎?我的看法不一樣,我認為他正當盛年,大有作為,如日方中。」
德麗莎無言了。
我不想多作解釋,正如林醫生所說:「不需要太多人了解。」有他做我的支持,我頓時放心了。
我們在五月結婚,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我戴一項有面網的帽子,一套淺藍灰絲絨旗袍,一副白手套,我簡直笑得合不攏嘴來,挽著林醫生的手臂,開心得不得了。
林醫生推推我,「你這孩子。」
我說:「我不是你的孩子,我是你的妻子。」
德麗莎說:「我一直想要這樣一套珍珠耳環及項鍊。」
我歉意地向她笑。
我們沒有請喜酒,簽過證書之後本來想蜜月旅行,但因公務,林醫生被逼留了下來。
我開始嘗到反高潮的寂寞。
我提醒自己,我已是林太太,我的所作所為,都不能叫林醫生失望。
即使看不到早出晚歸的林醫生,我仍是林太太。
平日我為自己安排了許多節目,儘量的忙,儘量遷就林醫生的時間,他如有空,我也必需有空,多年來我習慣一個人生活,要學習以丈夫為重,頗需要一段時間。
我主動與德麗莎友善,漸漸她與我也說些知心話。
她也叫她父親「林醫生」。她說:「以前母親是最寂寞的女人,你要當心,做林醫生的太太,真會孤獨至死。」
我不響。
她又說:「你們旅行的計劃,推了又推,不要失望,也許在十年之後也不會實現。」
我無奈的說:「得到一些,也必然失去一些,我也可以嫁一個小職員,下了班他整晚陪我看電視劇。」我停一停,「但是我不認為會快樂。」
「你說得也對,」德麗莎嘆口氣,「你的問題已經解決,但是我呢,我還不知道該嫁什麼人呢。」
我笑。
什麼叫幸福?想那樣得到那樣,便是幸福,我不介一意一個人孤獨,我習慣獨來獨往,林醫生選擇我,這也是道理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