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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ì女與銀行職員一樣,分各種各樣的,」她說:「女秘書有女秘書的款,經理又有經理的架勢。」

  我忍不住笑起來。

  她側頭看一看我。

  「你呢,你為什麼出來尋歡?」她問我。

  「失戀,」我坦白的說:「心情苦悶。」

  「失敬失敬,原來是位純情小生。」她笑。

  她起床穿衣服。

  我說,「你來到公寓,並不知道客人是誰,怎麼可能馬上——」

  「這是我們職業上的秘密。」她仍然笑。

  「可是你長得這麼漂亮——」我說。

  「不漂亮如何賺這種錢?」她扣好衣服紐扣。

  「你還結婚嗎?」我問。

  「當然結——」她轉過身子來看牢我,「你打算寫一篇論文?」

  我抱歉,「對不起,我只是好奇,你看上去是一個好女孩子。」

  「誰說我不是?」她又笑。

  我說:「做這行很危險。」

  「放心,我不是一天接廿多次客人的。」她說:「有熟人介紹才做。」她拉開門:「再見。」

  「再見。」

  「有需要再找我。」她眨眨眼睛。

  我在她關上門之後起床。

  我覺得骯髒,而且同樣寂寞。

  我出門,開動車子。

  她有很好的皮膚,明亮的眼睛,甜蜜的笑容,她是一個漂亮的女孩子,當時我也很衝動,可是不知為什麼,事後就覺得不對勁。

  一進門她便說:「請先付錢、港幣五百,小帳可以在事後付。」

  我把錢給她,她熟練地放好,然後脫衣服。

  因為她意外地漂亮,我看著非常不順眼。

  我是個幼稚的男人,不知為什麼,上床我就對她發生了感情。

  我覺得她不應是jì女。

  很明顯地她是一個知識份子,從她優雅的服飾,機智的談吐,我知道她是懂得辨別是非的人,因此她顯得格外墮落,我顯得特別下流。

  回到家中,我用藥水肥皂洗身,洗了又洗,把皮膚擦得發紅。

  我不該做這件事——

  那天下班的時候我沒有即刻走,站在辦公室的窗前看海景,歐陽問我:「怎麼?心情不好?」

  我不出聲。

  「介紹你到一個地方去散散心。九龍塘愛侶公寓,找莉莉小姐,五百元,服務好的話,小費隨意。」

  我沒有給小費。

  此刻想起來,五百元真是值得的,她不但有美麗的皮膚,連手指足趾都乾淨、纖細。

  我心目中的jì女,多數應該胖而且黑,面目姣好也應是鄉土風味,穿廉價的內衣褲,那麼嫖客才能嫖得名正言順,付錢時特別慡快。

  但是這個莉莉,她穿雪白的薄胸罩,皮膚曬得蜜糖色,一把直直的烏髮,雪白牙齒……我覺得人的自尊在那一剎那摧毀到零。

  第二天上班,歐陽問我:「昨天銷魂否?」他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

  為了避免留下一生一世的話柄,我說:「我沒去。」

  他失望的說:「啊?沒去?」走開了。

  我很厭憎,不知莉莉是否有陪他睡過。

  有什麼關係?我想,那不過是一個jì女,干我什麼事?

  那夜回家,我又額外小心地淋浴。

  我並沒有染上任何性病。

  一個月後,我的心情稍微平靜,決定忘卻我的初戀情人,並且參加社交活動。

  我想每個人都失過戀,不見得每個人都要自暴自棄的出去酒醉燈迷地烏攬。我一定要清醒,我一定要表現得更好,我不能令親者痛仇者快。

  我是男子漢大丈夫,我不能像一個女郎般名正言順地為愛情哀傷。我一定要忘記。

  忘記一切。

  漸漸我忘了我失戀的故事。可是我不能忘記那個jì女。理由很簡單:我從沒見過那麼漂亮的女子。

  我對她的印象至深。

  一日父母親要宴生意上的客人,叫我去陪。我痛恨陪客。姐姐最能幹,她一次向爸說:「爹爹,你幹嗎不到東方舞廳去找幾位小姐,別省這個錢。」

  氣得爸爸差點將她的名字在遺囑內剔除。

  後來自然沒事。可是提起陪客,大家都視為畏途。

  畏途管長途,去還是得去。

  最好的拔蘭地開出來,豪華的菜式一道道上,客人差不多來齊,眾人談笑風生。

  我低聲跟姊姊說:「這裡一桌人,都是開著平治與勞斯萊斯來的。昨夜我看一套新聞片,卻有越南難民因爭水喝掉在海中的記錄片。我很難過。」

  「你算了吧。」姊姊笑,「再多愁善感,快成為林黛玉了。」我反問:「難道你沒有感觸?」

  「感觸?什麼感觸?」姐姐嘆口氣,「我們能夠做什麼?」

  一對遲到的客人走進來,父親起身歡迎。我看到那個女客,呆住。

  姊姊說:「——能做什麼呢?」

  我沒有回答,我張大嘴,動彈不得。

  我看見了莉莉!

  化了灰我都能夠把她認出來,我知道錯不了,這的確是莉莉……

  她的眼光一時沒落在我身上,我放肆地打量看她。

  她穿著真絲的淺色衣裙,脖子上掛著一串珍珠,手上拿織金的晚裝手袋。

  父親介紹說:「鮑先生,鮑太太。」

  「久仰久仰」之聲一時此上彼落。

  父親把在座客人的名字一個個念出來,輪到我的時候,我特地站起欠一欠身。

  父親說:「犬子維廉——」

  我注意她的表情,可是她一點也沒有變色,隨意點點頭,嘴角帶個諷刺的笑容。

  這個笑容曾經與我共渡一個「良夜」,我怎麼可能忘得了。

  姐姐低聲說:「你益發進步了,鄉下人似的瞪著女客,瘋了嗎?」

  經過一頓飯時間的觀察,我發誓鮑太太便是莉莉。莉莉便是鮑太太。

  可是一個闊太太如何變成jì女,其中的關鍵我不能明白。

  鮑太太不多說話,我注意鮑先生,他顯然是個年少得志的貴公子,二世祖,很英俊,也很囂張,欠缺一份氣質。

  他們夫妻倆感情並不好,兩人很淡漠,鮑太太並沒有搭訕,也不向丈夫看一眼,自顧自緩緩地喝著拔蘭地。

  散席後告別也是一項非常繁複的手續。

  鮑氏夫妻有司機來接,開的是一輛黑色賓利。

  我看著他們上了車、問父親:「他們結婚多久?」

  「三年多吧,那時接過帖於,請你去,你又不去,現在又問。」爸不耐煩。

  「三年多?她真是他的妻子?」我追問。

  媽媽笑道:「問得真有趣,人家結婚時新聞照全香港的報紙雜誌都登出來,那還錯得了?」

  真可笑,那麼我花五百元叫來的jì女是誰?

  我找到鮑宅的電話,聲明找鮑太太。

  女傭人答我:「鮑太太到香港集古齋看畫去了。」

  我馬上請假開車到集古齋。

  她站在店裡。

  一件小小的白棉T恤,一條洗得發白的嘉紋克連牛仔褲,她站在那裡看一幅齊白石的花卉。

  我像著了魔似的走向前。

  「鮑太太。」我叫她。

  她馬上抬起頭來,看見我,臉上帶個歉意的微笑,仿佛不認得我,隨後又好像有點記憶,因此猶豫起來,神色陰晴不定。

  「你不記得我?」我問。

  她收起了齊白石,跟店夥伴說:「略減一點吧。」

  店員說:「鮑太太,你是老顧主,有什麼好說的?打個九折吧。」陪著笑。

  她點點頭,然後轉問我,「自然,你是周先生的公子,叫維廉是不是?」

  「不,我不是指大前天的宴會,我是指三個月前在愛侶公寓,記得嗎?」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否認。

  「當然你是知道的。」我說。

  她微笑,「我真的不知道,請你原諒,你找我就是為這個?」

  我呆呆的看著她,自己也糊塗起來。

  在陽光下,她的笑容只帶嘲弄,不帶一絲暖味。

  我很心虛,我沒有認錯人,我知道我沒有認錯人,但是我無法證明莉莉就是她。

  她客氣的說:「對不起,失陪。我還有好幾幅畫要看。」

  我賭氣說:「我等你,我請你喝下午茶。」

  她說:「我下午沒有空,另有約會。」

  「那不行,我一定要跟你說話。」我蠻不講理的說。

  「我沒有空。」她說。

  我們僵持良久。

  我懇求她:「我知道你是莉莉,你不方便承認,我明白。而我貿貿然來找你,也不應該,可是我一直不能忘記你,我自己也不能理解——你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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