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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警員說:「那麼,郭律師,請到這邊辦手續。」

  誰不樂意把這個問題青年請出去。

  那少女顯然比較清醒,聽見可以離開派出所,也睜開了浮腫的眼皮。

  郭振佳對她說:「跟我來。」

  聲音溫柔而肯定,那少女受到感染,站起來,蹣跚跟在她身後。

  振佳問,「你叫什麼名字?」

  少女看著郭振佳,不答。

  振佳問:「沒有姓名,如何保釋?」

  她反問:「誰叫你來?」

  振佳答:「沒人叫我來,是我自己好心,你這個樣子,還有誰理你。」

  少女默然。

  郭振佳吁出一口氣,感慨良多。

  她終於說:「王杏泉。」

  是一個很好聽的名字,「身份證明文件呢?」

  「早已丟失。」

  振佳知道身份證已經給她拿去賣掉。

  她照手續替她辦妥簽保。

  那少女跟著她走到街外,陽光迎面,覺得刺眼,伸手去擋,象吸血殭屍。

  她問:「你帶我到什麼地方去?」

  「女童院。」

  「我不去那裡。」

  「不由你不去。」

  「今晚我就會逃出來。」

  振佳完全相信她的話。

  「那麼,你想去哪裡?」

  少女看著她,「你是誰,為什麼救我?」

  振佳笑了,「救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我替你解窘,並非救贖。」

  少女似沒聽懂,怔怔地站在路邊。

  「你家在哪裡?我送你一程。」

  少女麻木地說:「我沒有家。」

  「父母呢?」

  「一早故世。」

  「兄弟姐妹呢?」

  「沒有親友。」

  這是真的,流落街上的少女,什麼地方來的親友。

  有財有勢的人,親友才多呢。

  那少女忽然怯怯說,「讓我跟你回家。」

  振佳笑了,「跟我回家?」

  「是,請收留我。」

  振佳說:「你是一個人,不是貓狗,我怎能胡亂收留你。」

  「你是律師,你一定有辦法。」

  振佳既好氣又好笑,「律師也不過是一份職業,並非法力無邊。」

  「帶我回家。」

  「你得先去看醫生,來。」

  少女跟她上車。

  「肚子可餓?」

  「不,有無香菸?」

  「我不抽菸。」

  少女維持緘默。

  醒是已經醒來,但是目光呆滯,似人在夢中。

  「打算怎麼樣?」

  「嘎?」她沒聽清楚。

  「將來怎麼樣?」

  「將來,誰知道,那麼早去想將來幹什麼。」

  「明天已是將來。」

  少女的語氣充滿嘲弄譏訕:「人算不如天算。」

  這世界一定對她不太好,所以她也反叛抗議。

  郭振佳把少女放在熟悉的醫務所,對她說:「你要做全身檢查,這是為你好,一個人沒有健康,就喪失一切,不過,你若是不高興,也沒有人可以勉強你,你隨時可以消失,我一小時後會再來。」

  郭振佳開車離去。

  她辦了一連串公事,再回到醫務所,已是一小時三十分之後的事。

  少女沒有走,她在等。

  郭振佳與醫生談了一會兒。

  「有點貧血,身體有地方發炎,已注射抗生素,此外,抽血檢驗了幾種傳染病,報告日內可以出來。」

  振佳點頭,「人的肉身需要長期小心維修,一旦疏忽,後果堪虞。」

  「真麻煩可是。」

  「你打算照顧她?那是一個很大的責任。」

  「我知道。」

  「她可以離去了。」

  「謝謝你雷醫生。」

  少女低聲說:「你遲到,我以為你不來接我了。」

  振佳笑,「對於這種小事,我還算言而有信。」

  「你很坦白。」

  振佳說:「這是我至大優點。」

  「你好象很容易相處。」

  「看是誰,我的敵人可不會那樣想。」

  「你有敵人?」

  「人數眾多,統統恨我。」

  少女發呆。

  「王杏泉,在我家住,可要付出勞力。」

  她說,「我試試看。」

  「我若不見了一件半件東西,可要問你。」

  少女不出聲,她渴望有一個地方可以洗澡睡覺。

  到了郭宅,推門進去,她嚇一跳。

  這幾年她在外流浪,見過不少怪事,但是真沒想到一個外型那麼瀟灑時髦的律師會住在這樣邋遢的住宅里。

  公寓面積寬大,露台向海,是個好地方,可是凌亂不堪,沙發堆在一起,茶几邊靠著輛腳踏車,書本散滿地上,連走路的空間也沒有。

  瓷杯、紙杯一天一地,無人洗,也無人扔。

  郭振佳忽然有點不好意思,解釋:「工人告假回鄉下去了。」

  少女看著她。

  「我不喜做家務。」

  少女不出聲。

  「王杏泉,你逐日幫我清理一部份,不用做得太快,我要求你先做廚房,好有個地方沖茶。」

  為了求安身之所,她只得點頭。

  這哪裡是一個家,這是一頭動物的窩。

  「不准招呼朋友,不准飲酒吸毒。」

  郭振佳放下門匙走了。

  少女立刻淋一個浴,倒頭就睡。

  睡醒已是傍晚,那郭律師還沒有回來。

  她肚餓,找食物,打開冰箱,空空如也,一邊堆著一隻紙箱,裡邊有些乾糧。

  真想不到有人可以那樣清苦地生活,少女吃了杯麵,發了一陣子呆,決定自廚房開始清理。

  這地方象是一年沒人打理過,看上去就知是艱巨的工程,偏偏地方又比一般公寓大一倍有多。

  她走進睡房找零錢,只見一隻花盆內全是角子,便抓了一大把,到樓下買了香菸,好好地吸了幾枝。

  少女呆一會,拿起地拖來。

  這一做便做到深夜,說也奇怪,不知道什麼地方來的力氣,不覺辛苦,這一次,有人信任她,有人給她一個責任,雖然只是做清潔工人,她也覺得滿足。

  深夜十一時,郭律師還沒有回來。

  怪不得地方亂成這樣也不介意,原來她根本絕少在家。

  郭振佳在外頭與朋友談正經事。

  「查到王杏泉的記錄沒有?」

  「王杏泉,十六歲,女,父母雙亡,本住兄嫂家,與家人不和,輟學離家。」

  「唔。」

  「家人不甚關心她,福利署去探訪王家,兄嫂反而覺得不耐煩。」

  「犯過什麼案?」

  「不過是遊蕩、打架、服食軟性毒品這些。」

  「不過——?」

  「算是輕微的了。」

  「可有出賣肉體?」

  「不清楚,有亦不奇,不外換取金錢,或是換取照顧,那種少女唯一擁有的,不過是一具肉身。」

  振佳惻然。

  「可憐,是不是?但是社會對這種現象早已麻木,反而對外國不相干的貴婦與情郎幽會後飛車身亡這種新聞大大聳然動容,你說怪不怪。」

  「講得對。」

  「——不是沒有同情心,只是看你配不配。」

  振佳無奈地苦笑。

  她每天都拖著疲倦的身軀返家。

  振佳只把客廳當走廊,看也不看回到寢室,卸妝後倒頭就睡,累得象是忘記屋子裡還有個陌生人。

  第二天醒來,想起要去裁判署報到,急急梳妝出門,走到廚房,愣住了。

  怎麼一回事?瓷磚發亮,地板光潔,所有陳年老漬全部洗淨,杯碟乾乾淨淨疊在一起,咖啡已經煮妥。

  她失聲叫,「王杏泉,王杏泉。」

  沒有人應。

  桌面一張字條上寫著:「我取了幾百元出去買食物,一會收拾客廳可好」。

  振佳連忙寫一個好字,喝了半杯黑咖啡,趕出門去,看樣子做對了好事。

  那一天特別勞累,為著一點小事與主控官爭得不亦樂乎。

  那中年男子最後還要人身攻擊,冷笑道:「郭小姐,千萬不要哭,我們最怕眼淚,幸虧,大不了嫁人去,不做也罷,可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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