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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起來,「子君,你好嗎,涓生呢,他怎麼樣?」

  子君既好氣又好笑,「我跟他早就離了婚,此刻我與他一點關係也無。」

  「對,對,」我一個勁兒點頭,越想越蹺蹊,「不對,不對,你們是小說里人物,怎麼都跑出來了?」

  「今日是你寫作廿五年紀念,我們決定聚在一起同你慶祝一下。」

  「都來了嗎?」

  「哪裡都請得遍,百多本小說里有好幾千人呢,不過是叫了幾個特別些的女子來做代表。」

  竟寫了廿五年了。

  讀書時寫、工作時也寫,有了家庭還是寫,無時不刻都在寫,晃眼四分一世紀。

  子君見我無甚歡容,便逗我:「應該高興才是呀,振作一點,我們都是你喜歡的人。」

  我呆呆的坐著。

  這一定是個夢,寫作人在精神瀕臨崩潰之前,才會做這樣的夢。

  「我……」說不出話來。

  子君容光煥發,已是個新中年了,卻比年輕時更加好看,她現在落落大方,有聰明有智慧。

  我忽然想起來,「玫瑰,玫瑰呢?」伸長了脖子。

  子君立刻笑,「這簡直是偏心現身廉潔,我把她們都叫進來如何?」

  我有點不好意思,「由你這個大姐姐作主吧。」

  子君並不介意大姐這個封號,到臥室門口叫:「都進來吧。」

  一個身形苗條的女子先現身,斜斜靠在門框上,且不進來,她化妝明艷,穿件鮮紅色緊身衣,一雙絲絨細跟鞋襯托得她腰是腰,腿是腿,若有男人在這間房間內,一定引起口哨聲。

  我瞪著她,這是誰?

  她開口了,懶洋洋,膩嗒嗒的聲音:「我不信這裡數黃玫瑰大,我倒要同原著人論論理。」

  我忍不住問:「你是朱鎖鎖?」

  子君嘩哈一聲掩嘴笑出來。

  我馬上知道自己猜錯了。

  那標緻的女郎刁潑地指著我冷笑,「好好好,你膽敢認錯我是那小撈女,我心都涼了,沒想到我淪落到這種地步,倒要叫讀者來評評理。」

  我叫出來,「對不起,對不起,我有眼無珠,你是姜喜寶。」

  喜寶白我一眼,並沒有放過我的意思。

  正在尷尬時分,另外一個可人兒出現了,在喜寶身後嘿地一聲,「這位姐姐,年紀也不輕了,憑地毛燥,說你像朱鎖鎖,未必就是委屈了你,至少讓你揀回十年青春,白便宜了你。」

  子君連忙上前,一手拉一個,「一人少一句,來來來,給我坐下。」

  喜寶兒大怒,「什麼膽敢在我家放肆,攆出去!」

  朱鎖鎖絕不是省油的燈,立刻撐著腰回嘴,「你的家?原著人叫我走,我立刻就走,毫無怨言。」

  走?我怎麼敢叫她走,她那本書還得再版呀,我捧著頭,急急陪笑,「大家靜一靜,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她們之中沒有一個是好纏的。

  終於還算給我面子,氣呼呼各自坐在一角,不出聲了。

  我輕輕說:「玫瑰的脾性比你們好得多。」

  誰知喜寶與鎖鎖異口同聲道:「我們怎能同她比,可見你寫她的時候,特別用心。」

  我不由得搔搔頭皮,「寫每一個角色,我都不敢不用心。」

  鎖鎖過來坐我身邊,「寫那麼多,可見文章不值錢,生活逼人。」

  我嘆氣,「真的,幾時帶你們一起上去見編輯,叫他們加稿費才是。」

  喜寶兒在那邊笑,「不要寫了,到我的世界來,我養活你。」

  我無奈,「你在你的世界裡我無事可做,沒有意思。」

  喜寶挪揄我,「天生勞碌命。」

  我仍問:「玫瑰呢?」

  連子君都說:「這人討厭,偏不讓她見黃玫瑰。」

  這時一個小女孩捧著銀盤子進來,「各位請用點心,原著人最愛這蓮心百合湯。」

  我細細打量她,「你是周承鈺吧,為什麼還沒有長大?」

  她笑,放下銀盤,轉轉個圈,變成一個少女,直發素臉,白衣白裙,拉住我的手。

  子君在一邊羨慕的說:「你看你多幸運,筆下寫出那麼多人來。」

  朱鎖鎖問我:「你願意進入誰的世界?」

  我坦白的答:「我筆下變幻有限,如果真有選擇,我願意進入衛斯理與白素的天地。」

  眾女生不住啐我。

  「不是說文人相輕嗎?」

  「漪O她兄弟,她崇拜得他死脫。」

  我在她們帶領下,參觀這幢海邊別墅。

  喜寶說:「三層高,地庫是遊戲室,二樓是書房與會客室,三樓是臥室,很普通,無甚特色,你對建築一貫不甚了了,並無精心為我們設計住所。」

  真的,我有點慚愧,一貫籠統地把她們安排住進白色近海的別墅算數。

  眾女生又笑,「且都叫做落陽道一號,沒有第二個地址,落陽道一號快成為女生宿舍。」

  她們嘻笑絕倒。

  我被嘲笑至面無人色,抵抗曰:「讀者們並無異議。」

  子君反問:「讀者的抗議聲你聽得見嗎?」

  我為之氣結。

  喜寶說:「這是作者連貫性的夢,你們懂什麼。」

  「是是是。」我感激地看著喜寶,「你們聽見沒有。」

  子君笑,「寫作真好,可以名正言順,一邊收取酬勞一邊做夢。」

  小小周承鈺也幫我,「姐姐別說風涼話,一字字做事不容易。」

  我朝子君做個鬼臉。

  子君指著周承鈺,「把你寫得那麼慘還幫著她?」

  朱鎖鎖說:「承鈺沒有我悲哀。」

  喜寶爭著說:「我到今日還看心理醫生。」

  鎖鎖搖頭嘆息,「莫非讀者喜看悲慘故事。」

  「小姐們,」我大聲說:「人生得倒一些失去一些,你們不算一無所有。」

  花園裡種滿各式白色香花,薰人慾醉,太舒服了,簡直不想走。

  「喂,」我問喜寶,「可否真的留下來?」

  「你的家人會讓你開小差嗎?」喜寶微微笑。

  「我是自由身,我有自由魂。」

  喜寶感喟,「可是,你在真實世界裡有責任呀。」

  我低頭不語。

  「怎麼樣勞累辛苦都得熬下去,」周承鈺說:「這是你教我們的。」

  我用手抹抹臉,「有時自己都沮喪了。」

  子君拍拍我肩膀,老氣橫秋地說:「你也是生活戰場上的老兵了,水來土淹,兵來將擋,沒有什麼了不起。」

  我不由得笑起來,忍不住再問;「玫瑰呢,她為什麼還沒出現?」

  子君答:「她不曉得以哪個姿勢出現才好,她有老中青三個樣子。」

  我輕唱:「少年的我,是多麼的快活,美麗的她,不知怎麼樣。」

  朱鎖鎖皺眉:「這真是我所聽過最悲的悲歌。」

  「真實世界裡的人會老。」周承鈺說。

  我無奈,「是呀,而且容易憔悴,且來看原著人,一晃眼變了阿巴桑。」

  喜寶笑得彎腰,「閣下也太不修邊幅了一點。」

  「我實在疲倦。」我用手托著頭。

  「你懶下來了,」子君凝視我,「為什麼?」

  「讀者與編者都不計較,算了,如不,叫玫瑰把她的行頭借出來,還有,你姜喜寶,別吝嗇你的珠寶。」

  子君問:「打扮好你想到哪裡去?」

  「她呀,任何一個珊瑚島都可以。」朱鎖鎖笑。

  珊瑚島,嘿,她們不曉得我始終沒學會游泳。

  子君問:「她筆下有沒有人擅做菜?傳她來一試身手大家大快朵頤。」

  鎖鎖說:「哪裡有,她只寫職業婦女,主角們一味講究經濟獨立,下了班只喝威士忌加冰,連三文治都省下,沒有人進廚房。」

  大家又笑。

  我攤攤手,是,她們說得很對。

  廚房工夫不值錢嘛,沒有經濟能力,萬一發生什麼事,苦水浸到眼珠子;看周承鈺母女的遭遇便知道了。

  朱鎖鎖看著金腕錶,「南孫怎麼還不來,她莫非摸錯了路,一天到晚罵人遲到的她居然也遲到。」

  喜寶哼一聲,「哪又是什麼人,雜七雜八的角色越來越多。」

  我不敢抗議,蔣南孫其實還算過得去。

  正在此時,只聽得汽車喇叭聲響了兩聲,說到曹操,曹操即到,南孫無比瀟灑地跳下敞蓬車來,朝我們揮揮手。

  喜寶說:「噯,這人蠻可愛。」

  朱鎖鎖說:「最不可愛的人往往要求他人可愛。」

  子君瞪鎖鎖一眼,悄悄說:「她不來惹你你還同她鬥嘴。」

  南孫沒聲價道歉:「這條路難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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