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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考慮清楚呵,洪恭敏。

  至此才知道沒有選擇才好呢。滿櫃衣服的女人最愛說『『不知穿什麼好」,只有一件藍布長衫倒也罷了,天天就是它。

  澤叔時常斜眼對我陰陰冷笑。

  我竟不濟如此。

  父親若果在生,氣都氣死。

  那日我用手撐頭,在寫字檯面前瞌睡,鎖鎖來了。她斜倚在門框,「恭敏,好嗎?」聲音如音樂。

  我如注下一針興奮劑,立刻跳起來,「鎖鎖!」

  她出落得更標緻,頭髮長多了,衣服款式奇異,小小一件背心,下身穿一條沙籠,身材緊緊包在薄薄的布料下。

  我一邊搖頭一邊笑,「鎖鎖,你似只水蜜

  桃。」

  「少廢話!」她白我一眼,「有要緊話同你說。」

  「你怎麼到這裡來,人們會疑心的。」

  「恭敏,笑話不說了,好消息,洪昌澤已答應與我共同監護女兒。」她非常興奮。

  啊,一切如願以償,她終於得到她所要的一切。

  「恭喜你。」

  她緊緊握住我的手,如一個小孩子得到她夢想的禮物,「恭敏,我熬出頭了,真的沒想到他會放手,真沒想到我可以過正常的生活。」

  真替她高興。

  「孩子有半年可以與我同住。」她說下去,

  「你看多理想,超過我所想所求。

  「幾時動身?」

  「就是這兩天。」

  「澤叔對你不錯。」

  「是的,我錯怪他,同他鬥了這些日子,想盡法子要挾他。」她略有慚愧。

  「算了,」兩個都是善用手段的人,「此刻你們各得其所。」

  「你呢?」

  「累。」

  「什麼?」

  「早上不想爬起來,回到寫字樓,腦海一片空白,我一天不知要喝多少提神飲品,還是不管用,完全沒有別的欲望,只想回家蒙頭大睡。」

  鎖鎖駭笑,「好沒出息!」

  「不行呵,我的生理鍾數與朝九晚五完全不對,我每日要待太陽落山才有靈感做事,大白天日頭一照,思路融化,你看我,鼻眼都腫,一堆爛泥般,這裡又不請夜班司閽,我派不上用場。」

  鎖鎖聽著,既好氣又好笑了,「你這個扶不起的阿斗。」

  「我還是恢復原狀算數。」

  「這是什麼話,洪昌澤要笑你的。」

  「笑也只好給他笑,我快累死了,鍾又走得慢,半晌才三十分鐘,熬一日比十年還長,你看外邊鳥語花香,碧海青天,我卻如坐牢般浪費青春,人家為米糧沒法子,我何必再跟澤叔賭意氣。」

  「當初也是你要進來的。」

  我斬釘截鐵的說:「我錯了。」

  鎖鎖斜眼看著我。

  「我向澤叔道歉退出。」

  「以後再也進不來,石門永閉。」

  「嘿,可是我大弟做得不知多起勁,有他在,我們也不吃虧了。」

  「恭敏,我怎麼形容你好呢。」

  「別理我,你未婚夫在什麼地方教書,麥迪臣?改天我來看你,辭工後第一件事便是周遊列國,你知道我多久沒出去走動?八個月,人都生鏽了……」

  鎖鎖默默看著我,嘴角孕一個笑意,「你上班多久?」

  「二十一天,小弟浪費二十一個夏日。」

  「這就是你整個事業?」

  「是的。」

  「以後怎麼辦?」

  「別管我。」

  「恭敏,咬一咬牙關,上了手會好的。」

  我搖頭,誠然,什麼都會習慣,獅子老虎在馬戲班裡跳火圈打筋斗做得不知多純熟,但它們快樂嗎?

  「洪昌澤會笑你的。」

  「他不會,他絕不打落水狗。」

  「你何必做落水狗?」

  「但樂得自在。」

  鎖鎖不出聲。

  我低聲說:「對不起,枉費你一片心機。」

  她仍不說話,顯然是對我失望。

  「人各有志。」

  她細聲說:「我掙扎到如今,什麼都肯做肯受,然而因先天所限,不成大器,你有那麼好的資質,那麼好的條件,只要落一點點力,便可做番大事,洪昌澤也知道,所以努力排擠你,不讓你有任何機會接觸到公司的事,難得他這次軟化,讓步,你卻自動棄權,多少人夢寐以求的事,你卻不稀罕。」

  我聽她這番教訓,滿心不以為然,但不與之辯駁。

  她跟著嘆口氣,『「也許這是你的福氣,還有什麼人能比你更快活呢,你又不愁生活,甘於現狀,

  最好不過,像你這樣,不難長命百歲。」

  「連你都妒忌我,」我委屈地說,「人與人斗也不行。」

  她噗哧笑出來。

  「我不是不肯上爬,而是沒必要,小職員想老婆子女吃好些住好些,不得不咬緊牙關,我,我不同。」

  「恭敏,別多說了,我仍然愛你。」

  我嘆口氣,「我也是。」

  「愛我?」她睜大眼。

  「不,愛上我自己,世上像我這般與世無爭的可愛人物是很難得的了。」

  她無奈,只與我緊緊擁抱。

  第二天我就辭職。

  一如我所料,澤叔並沒有笑我,在我面前,他稱讚大弟機智靈活。

  他又提及:「一個人的性格控制許多事,我的大兒定要學音樂,他愛小提琴若狂。」

  可是,小彤已有十五六歲。

  「有啥子辦法?只得隨他去。別人以為我洪昌澤呼風喚雨,其實想什麼沒什麼。」眼睛看著我,大有他的痛苦只有我知道之感,知叔莫若侄。

  誰知道呢,也許二十年後,洪氏公司由大弟當權,屆時又有人會傳,他原不姓洪,不知是哪間養生堂領回來的孤兒,而那幾個洪氏嫡傳,反而被他排擠到不毛之地去云云。

  我不管了。

  麥公仍然與我出來吃宵夜,我同他訴說有關於我下半年度的旅行計劃,我仍是我,那場鬥爭,像是沒發生過。

  我說需要澤叔的贊助,有朋友要到內陸去研究少數民族的樂器,沒有大量資金出不成書。

  沒事人一般,連我自己都佩服自己。

  麥公說:「你澤叔對你是沒話說。」

  是,他得到他要的,我也得到我要的。以前他還要防著我,經過此役,他百分百放心。

  「他現在沒有女人了,」麥公說,「到處約會,許多年輕貌美的女郎托人介紹,要同他攀交情。」麥公的語氣不勝羨慕。

  澤叔勝我多多,我總算心服口服。

  「不過你,恭敏,你也不錯,心地良善,你父親也足以安慰。」

  我苦笑,一邊不計較的伸個懶腰,他們清楚我,比我自己還多。

  過一會兒,麥公好奇的問:「你與陳鎖鎖,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我一本經的說:「我們是好朋友,所以幫她逃獄。」

  麥公當然不相信,不過山瑞湯上來了,他忙著取起調羹,忘了追問。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或許因為我有一顆發鏽的心。

  (此文原載於西祠胡同http://xici.ne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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