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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媽嘆口氣,「你都燒糊塗了,自己都病了一整天,居然還不知道?」

  「什麼?」錦繡一驚,看看外面的天色,「我都睡了一整天?現在什麼時候了,糟糕,二爺還說要回來接我,一起去醫院看英少……」

  她怎麼了,居然在這種時候也能睡得著!英少那邊還生死未卜,她卻在二爺的床上睡著了!

  「先吃藥。」看見錦繡一翻身就要下床,王媽趕緊按住了她,「醫生來過,說你受了很重的風寒,這兩天都不能出去。」

  「可是我在這裡躺著算怎麼一回事?」錦繡懊惱,現在這種時候,左震一定忙得焦頭爛額,她若是在這裡,只能給他添亂子。

  王媽道:「你要是走了,二爺更擔心。他臨走時千叮萬囑的,交代我要好好照顧你。」

  錦繡抬起頭,「二爺回來過?」

  「那是當然,榮姑娘,你睡了一天什麼都不知道,二爺進進出出的回來了好幾趟,先是接了醫生,再是回來送藥,他不放心你。」王媽道,「現在好了,你也醒了,別怪我多嘴,其實榮姑娘,你只要好生在這裡躺著,二爺就少擔一份心事。」

  錦繡沉默下來。

  王媽說的或許沒錯,現在她就算出去,又能做什麼?見了英少又如何?不單是幫不上左震的忙,還會給他惹麻煩。

  「來,這裡有杏仁粥,你先喝一碗,墊墊肚子,我這就去給你煮麵吃。」王媽把粥遞到她手裡,「本來是給二爺熬的粥,都涼了又熱、熱了又涼好幾回,他也沒顧得吃一口。」

  錦繡接過粥,心裡亂成一團。

  現在這情形,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事情等著左震去處理,他連坐下來吃頓飯、打個盹的時間都沒有。可是因為她,他還要分心一趟一趟往這邊跑。

  正在思量著,窗外忽然傳來汽車引擎的微響,錦繡驀然直起身子。

  王媽也拉開窗簾向外張望,「是不是——二爺回來了?」

  果然,來的是左震。

  他一回來,就直接上錦繡房裡,脫下黑色羊毛大氅扔在椅子上,進門就問:「錦繡醒了沒?」

  「榮姑娘好多了。」王媽迎上去答。

  錦繡默默地看著他,他身上是件白襯衫、深色背心,領帶已經鬆了,頭髮上還濕漉漉地沾著外面的潮濕水氣,兩天兩夜沒有休息過了,雙眼布滿紅絲,一眼就看得出他的疲憊。

  左震抹了一把臉,在床邊坐下來,「我去看過英東,他好得很,已經醒了,估計過一陣子就能復原。你不用擔心。」

  錦繡只是笑了笑,只覺得心頭又是溫暖,又是酸楚,一時分不清什麼滋味。

  他是這麼的在意她,一回來就趕著告訴她英少的消息。他急著讓她安心,可是,他怎麼會明白,從看見他的那一刻起,她已經安心了。

  「你不累嗎?」錦繡看著他,「我已經沒事了,你都忙了兩天,還不趕緊去歇著。」

  左震微微一笑,「我睡不著。」

  他伸手摸了摸錦繡的額頭,暗自鬆了一口氣,好多了,已經不燙手了。

  錦繡心裡怦然一聲,猛地一跳。不知道為什麼,忽然之間希望左震的手可以在她額前多停留一下。她竟然——這樣想?錦繡的臉忽然紅了起來。

  「英東出了事,獅子林和百樂門都不安全,你暫時就住在這裡。」左震站了起來,其實他也知道自己說的不過是藉口。外面不安全,可是總不見得他把銀行碼頭百樂門的人都藏在寧園裡,為什麼偏偏只留下一個榮錦繡?

  在他私心裡,根本不想錦繡再回到百樂門。

  其實有時候,連他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麼,他不是沒見過比錦繡更好的女人,論樣貌、論家世、論聰明、論體貼,錦繡都絕對算不上最出色;可是他就好像中了邪,偏偏就只是喜歡看著她一個。

  他也知道錦繡終歸要回到英東的身邊,一直以來,他躲也躲了,避也避了,可是統統沒有用。算了吧,就算她心裡還想著別人,他也要留她在身邊,多留一刻是一刻。

  翌日,長三碼頭。

  唐海站在左震面前,正在詳細地報告這兩天馬不停蹄追查的結果。

  「二爺,我已經照你的吩咐,查過那隻戒指,是毛記金行打出來的。這種花樣的福字戒指他們只賣出去四個,帳上記著,買家都是去年年中到年底的客人。其中一個,是城南周家老爺子賀壽時買的,另一個是鹽政署李署長的姨太太送他的,還有一個被東北皮貨商買走,現在沒查出下落。最後的一個,本來是錦江春少東家買了的,後來錦江春破落了,為了還債,已經押給了當鋪。」

  「周家和李署長的戒指都在?」左震沉吟一下。

  「是。還有一隻怕是已經遠在東北,很難查到。依我看,反而是最後一隻戒指,最有可能是二爺要找的那個。只不過……當票過了期,現在已經被當鋪轉了手;到底落在什麼人手裡,還沒有查出結果。」

  左震蹙起眉,「那邵暉的下落如何?」

  「還……沒找到。」唐海小心翼翼地回答,「不過二爺,我們已經翻遍了周圍每一寸地方,這樣都找不到暉哥下落,至少敢推斷,他現在還是活著的。」

  左震沒再追問,只轉過頭問一邊的石浩:「你審了連川兩天,有了結果沒有?」

  石浩臉上不禁漲紅,「那小子死咬著牙不肯說,現在只剩下一口氣。我怕弄死了他,反而壞了二爺的事。」

  左震臉色微微一沉,「留著他,我還有用。」

  石浩低聲答應:「是,二爺。」

  「連川這麼賣命,不是為了錢。」左震道,「你去查一查他最近常去哪裡,見過什麼人。到了這個時候,他還不肯說實話,可見背後那人跟他的交情一定不淺。」

  「是。」

  石浩走到門口,左震又叫住了他:「多帶點人手,行動要小心。邵暉現在還沒有著落,別叫我知道你又出了什麼事。再調幾個人給麻子六,你們幾個,最好不要單獨出去。」

  防範布置已經十分嚴密,所有的場子都戒備森嚴,所有人都已經各就其位,可是左震仍然隱隱約約,覺得不安。似乎遺漏了某處重要的環節還沒有想到,到底是什麼呢?

  「二爺,上次你吩咐,找人看著沈金榮;可是這兩天派去的兄弟回報,那邊一直沒什麼動靜,現在碼頭也需要人手,要不要把人撤回來?」唐海打斷了左震的思緒。

  「繼續盯著。」左震道。雖然他不能肯定,英東出事跟跑馬場有關,但是這種關頭哪怕一絲的可能也不能放過,「這兩天你也累了,回去好好睡一覺,我這裡還有別人照應。」

  「是,二爺。」唐海答應著出門。

  天色漸暗,左震沉默地坐在寬大的椅子裡。臉色深得像是一潭井,所有的疲乏和憂慮都沉在井底最深處。

  青幫多年的基業,無數兄弟的生死,這沉重的擔子就壓在他的肩上。這個時候,他必須站得比誰都穩、看得比誰都遠、想得比誰都周到,一絲一毫都不能鬆懈——明暗對峙的雙方已經一觸即發,只要錯上半步,就要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屋子裡的黑暗越來越濃,爐火已經熄盡,只剩下空洞和寒冷。

  左震閉上了眼睛。外面依舊是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上海灘,夜如酒,風如蜜,他依舊可以揮金如土,買酒買醉,讓喧譁熱鬧歡聲笑語都包圍在自己身邊。但此時,此刻,忽然只覺得無限厭倦,寂寞如影隨形,他已經沒有那個心情再去遮掩。

  門悄悄地開了一條fèng,衣裙擺擺,是個窈窕的影子。

  左震沒有動,也沒有睜開眼睛,覺得靠近臉頰的地方,有一陣陣溫暖的呼吸傳來,像是有人正在貼近並凝視他。接著,一條柔軟的斗篷輕輕覆上了他的身子。

  他睡著了嗎?錦繡輕輕伏在左震身邊,兩隻手撐著扶手,屏住氣看他的樣子。黑暗籠罩的室內那麼安靜,窗外一盞遠遠的風燈投下淡淡的光,照著左震英俊而略帶點疲憊的側臉。

  錦繡靜靜聽見自己心動的聲音。

  從來沒有這麼貼近這麼安靜地打量他,每一次在百樂門,他跟她之間,仿佛都隔著無數雜沓的人聲。記得第一次,在明珠那座宅子門口遇見的左震,那麼冷淡那麼疏遠,像是隔了山水千萬重,誰能想到這一刻,會跟他如此的親近?近得就在她眼前,就在她心上,近得只要一伸手,就能觸摸到他濃黑英秀的眉毛,端正挺直的鼻樑……錦繡的臉忽然在黑暗裡熱辣地紅了起來。她一定是瘋了,才會這樣不要臉地偷看一個男人!

  錦繡猛地站起來,回身就走。再不趕緊離開,她擔心自己那隻活該砍下來的手,就摸到左震臉上去了。

  但右邊手臂忽然一緊,錦繡整個人就猝不及防地被拖了回去,「看了半天,還沒給錢就想走?」左震似笑非笑的黝暗眸子就在她眼前。

  他、他他——根本就沒睡?!他一直就知道,她在這裡偷窺他?錦繡傻住了,恨不得當場就把自己燒成煙,忽然消失在空氣里。

  真是——沒、臉、見、人、了!

  「過來。」左震把她面紅耳赤一直埋到自己胸口的臉抬了起來,「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錦繡依然不敢看他,磕磕絆絆地答:「今天……唐海說你忙,回不去,我就送件斗篷來給你……不是我要來,是王媽她說的,你出門的時候沒穿大衣……剛才在外頭遇見六哥,他說你在這裡。」

  原來是麻子六把她送到這裡的。左震不禁掠過一抹微笑。經常在他身邊的幾個人里,就屬憨直的石浩和細心的麻子六同錦繡最熟。他從來沒有說什麼,在他們面前也很少提起錦繡的名字,可是除了眼前這個聰明面孔笨肚腸的錦繡之外,跟著他出入百樂門的人,還有誰看不出來,他一而再地為她破例,一而再地為她失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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