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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你說,現在怎麼辦,我也明白,就算趕過去,也未必幫得了他們,可總不能站在這裡眼看著他們打敗仗吧!」

  「葉將軍!」風煙厲聲道,「你是紫荊關的守將啊。無論在任何情況下,都要死守紫荊關,關在人在,關亡人亡!」

  葉知秋呆住了。風煙這句話,字字敲在他心上,讓他—時之間,啞口無言。

  風煙看著他,「你知不知道,為什麼楊昭不用韓滄,不用趙舒,也不用佟大川,偏偏要用你來鎮守紫荊關?」

  她不等葉知秋的回答,慢慢道:「因為你葉將軍不慌不躁,在危急時沉得住氣。他需要的,是一個與紫荊關共存亡的守將,所以才把這兩萬人馬留在這裡,交到你的手上。而你現在,要棄紫荊關於不顧,帶著他們去送死嗎?」

  葉知秋不禁倒退了一步。是,風煙說得對,這個時候,情勢再危急,他也不能亂。

  「我相信楊昭,無論出了什麼事,他一定能帶著先鋒營突破瓦刺的包圍。」風煙輕聲道,「他一定能。」

  葉知秋抬頭看著風煙,她神情鎮靜,可滿眼都是淚水,偏偏一滴也沒有掉下來。

  「陸姑娘,你心裡難受,想哭就哭出來吧。」旁邊—個校尉於心不忍,小聲勸道。

  風煙—驚,「我……我哭了嗎?」慌忙用手摸了摸臉,「沒有啊……」

  她不能掉眼淚,這是在戰場上,怎麼可以這麼軟弱,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嘗過淚水的滋味,她幾乎都已經忘了,自己還有流淚的本能。可是此刻,刺痛的浪潮排山倒海而來,就快要把她淹沒!

  「陸姑娘——」那校尉看風煙突然掉轉頭,疾步走遠,不禁呆了呆,他是不是說錯什麼了。

  葉知秋深深嘆了一口氣,「讓她一個人靜一靜吧。」

  風煙忍得太辛苦了,這個時候,她不需要任何的安慰,因為沒有任何一句安慰的話,可以改變眼前這個嚴酷的事實!

  「葉將軍,葉將軍!」

  片刻之後,葉知秋正在巡查布防,突然聽見後面傳來一陣喧嚷,不禁心頭火起,這都什麼時候了,誰還敢大呼小叫的擾亂軍心!

  「什麼事?」回頭見是守城門的參將彭德清,正一臉匆忙地趕過來。

  「葉將軍,剛才陸姑娘一個人騎馬出城了!」

  什麼——出城了?!葉知秋暗叫一聲「糟糕」,「你們怎麼不攔著她?」

  彭德清苦著臉,「攔了,可攔不住啊,陸姑娘的功夫你也知道,而且她又是楊督軍的人,總不能跟她動手吧?」

  葉知秋恨恨地一跺腳,「都是飯桶!」眼下這局面,追也來不及了,更何況紫荊關的防守事關重大,他半步也不能離開。

  「葉將軍,這陸姑娘是去了哪裡啊?」彭德清試探地問:「要不然,再派幾個弟兄去追她回來……」

  「她不會回來的。」葉知秋長嘆一聲,「她是去找楊督軍了,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這一次,風煙絕不是衝動,她臨走之前說的那番話就是證明。葉知秋心裡一酸,她根本是抱定了跟楊昭同生死,共進退的決心!

  葉知秋猜得沒有錯,風煙的確是去了麓川。

  獵獵西風吹散了馬蹄下揚起的滾滾黃塵,蒼茫的天地間,仿佛只剩下她一人一騎風馳電掣的身影。

  楊昭,楊昭,你要等我。

  風煙的眼淚,終於失去了控制,在瞼上肆意奔流。是急,是痛,是酸楚,也是悲哀。

  他答應過她,會好好地回來,一起喝完那壇金不換。他可知道,這半壇酒被她仔仔細細地包了無數層,像件無價之寶—般藏在柜子里,惟恐封得不夠嚴,保存得不夠好。她傻傻地期待打完仗回來,一起坐在炭火邊對飲這杯酒,卻聽到了他再也回不來的消息!

  疾馳里,路邊的荊棘枯枝鉤住了她揚起的披風,「哧」的一聲,頓時撕裂。風煙來不及反應,身子被扯得向後一仰,差點從馬上摔了下來。馬受了驚,長嘶一聲,人立而起,風煙悄急之中一把抓住了馬鬃,那匹馬吃痛,又猛地往前躥出!

  風煙驚出了一身冷汗,回過神來,馬鬃都被她揪掉了好幾根。伸手在馬頸上揉了揉,這麼急,沒命地打馬趕路,只怕這匹馬也受不了啊。

  她俯下身子,輕輕地抱住了馬頸,一滴淚,跌落在柔軟的馬鬃里——馬兒,你快些跑,遲了我就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邊。

  披風已經被荊棘撕裂,風煙伸手解開,讓它飄落在身後的風沙里。

  裡面是一件紅衣,紅得那麼嬌艷而燦爛,是她昨夜鼓不起勇氣穿上的那一件。又一滴淚跌落在紅衣上,楊昭,你可知道,這是—件只能穿給你看的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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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麓川戰場上,戰況比葉知秋想像的還要慘烈。

  戰馬的鐵蹄,仿佛要把這片積雪未曾融盡的大地踏破,震天的廝殺聲、戰鼓聲充斥著每一寸究竟,刺鼻的血腥味在空氣中瀰漫。泥濘的雪地上,鮮紅的溪流蜿蜒流淌,很快從溫熱變成了冰冷。

  虎騎營的每一個戰士,幾乎都變成了血人,傷痕累累,血汗交流。堅不可摧的瓦刺防線,那是刀鋒箭簇的叢林,都已經被他們沖潰,可是激戰了大半天,人人都已經筋疲力盡,手上的刀,也崩開了無數的缺口。

  他們為後面的中軍主力劈開了一條血路,卻想不到中軍被阻截在半路,四面瓦刺的敵兵潮水般層層湧來,殺完一批,後面又衝上一批,黑壓壓的人頭仿佛望不到邊。

  縱然是鐵人,也禁不起這樣的打法。

  倒下的越來越多,剩下的也是咬牙苦撐,極度的疲累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汗水流進了眼睛,都顧不得擦一把,四周只有刀和槍,從四面八方襲了過來。

  佟大川也受了傷,血流披面,看上去十分猙獰。他一邊揮刀殺敵,一邊向不遠處的楊昭靠攏。楊昭身上的戰袍已經被鮮血浸透,變成了一種觸目驚心的深紫色——他的驚夜斬下,已經倒下了多少人,早就數不清了;每一次揮刀,哪怕只濺上一滴血,也足以把他這身戰袍染紅!

  「指揮使……」佟大川終於靠近了楊昭,聲音已經完全嘶啞,「你怎麼樣,傷著沒有?!」

  楊昭劈開身邊一柄毒蛇般竄來的鐵槍,刀鋒順勢上挑,隨著一聲慘呼,驚夜斬帶起了一溜血光。「過來,」他—把拽過佟大川,幾乎與此同時,呼嘯的箭矢擦著佟大川的臉頰一掠而過,如果沒有楊昭這一拽,只怕佟大川的頭顱,已經被—箭射穿。

  「不要說話,小心應敵!」楊昭只說了八個字,身邊已經倒下了三四個瓦刺的狙擊手。

  「指揮使,這麼打下去不成啊!」佟大川揮舞著大刀,拼盡全力地叫道,「弟兄們撐不了多久了——」

  「我送你突圍!」楊昭簡短的聲音里,夾雜著兵刃交擊的巨響,「你闖出去,找蕭帥!」

  「還是我送你闖出去吧!」佟大川扯著嗓子大叫,生怕楊昭在混亂里聽不見他的聲音。他怎麼能撇下楊昭,自己往外突圍呢?

  汗水順著楊昭的額角往下滴,他也知道這麼打下去不成,虎騎營和精銳營已經被衝散,要集結突圍已是不可能;而銅人陣阻住了中軍主力的來路,瓦剌的重兵正在全力對付左翼這兩營人馬,他們已經拼到了失血脫力的地步,實在是支撐不了多久了。

  可他們萬萬不能輸,今日麓川戰場上若不能取勝,他日中原的土地上就會一樣的血流成河,屍橫遍野!更何況,一旦戰敗,瓦刺的大軍就直指紫荊關,風煙還在關上啊!

  眼見著傷亡越來越慘重,楊昭已是心如火焚。只剩下一個辦法,就是破了銅人陣,讓蕭帥和趙舒統帥的中軍能夠火速趕到,沖入戰圈。

  佟大川還在喊著什麼,是在叫他突圍,可是楊昭怎麼能走,他是左翼的統帥,他—走,陷在苦戰里的這兩個先鋒營怎麼辦?

  —陣混戰里,佟大川又靠近了楊昭,「指揮使,還是你先走!」

  「去見蕭帥,告訴他——燒戰車,破關節!」楊昭只來得及說了這幾個字,沒有時間跟佟大川詳細地解釋了,但對於久經沙場的蕭鐵笠來說,只要這六個字就已經足夠。

  銅人陣雖然堅固,但有個致命的弱點,就是笨重,他們的速度靠的是戰車,只要燒了戰車,銅人陣的威力立刻就會大減。而且銅人還有個破綻,就在它的關節上——無論鑄造得如何精密,它都得在頸、肩、肘、膝各處關節留下fèng隙,否則就不可能靈活地轉動。蕭鐵笠是臨陣經驗豐富的大將,只要能把這六個字傳到他的耳朵里,他必定是一點就破的。

  「什麼?」佟大川沒聽清,或者是沒聽懂,「燒戰車,破關節?這什麼意思——」

  「還不快走!」楊昭就差一腳把他踹出去了。

  「不行啊,指揮使,我聽不懂啊!」佟大川急得嚷了起來,「還是一起走吧!」

  「閉嘴!」楊昭一刀盪開疾刺過來的長矛,「你若見不著蕭帥,這場仗就是敗在你手上了!」

  佟大川打了個激靈,他看見楊昭的眼神,仿佛已經被血光映紅了,殺氣畢現!如果他膽敢再遲疑下去,只怕楊昭那把驚夜斬,就要劈到他的頭上了。

  「跟我走!」楊昭一聲令下,開始往外突圍。刀鋒削出的銳響,直刺耳膜,瓦刺的刀斧手立刻倒下了一片!

  佟大川不敢再猶豫,飛身跟上。

  這真是一條血路,他們的每一步,都踏著慘呼和屍體,佟大川已經不知道什麼是累,什麼是痛,只看見紛飛的血雨里,交錯著無數的長槍和刀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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