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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忍不住,她挨過去,坐在宦楣身邊。

  宦楣苦笑,躲開她也是抬舉她,只得敷衍數句。

  葉凱蒂說:"現在我們是同事了,你知道

  嗎?"可不是,同一家電視台。"是公費出差?"

  "不是。"

  "喲,你大小姐派頭不改呢。"

  "不必擔心,你沒聽說過,爛船還有三分釘。"

  凱蒂語塞。她胖了,更顯得容光煥發,唇紅齒白。

  說葉凱蒂沒有腦筋,她卻是個厲害腳色,老謀深算,可是把她歸為聰明人呢,又還差那麼一大截,始終不得人歡喜尊重。討厭的時候,她是天字第一號,可憐起來,又使人惻隱,葉凱蒂是個奇人。

  冉鎮賓見到了宦楣,向她點點頭,宦楣只得頷首。

  "我不在大房子住了。"葉凱蒂低聲說。

  宦楣閉上眼睛假寢,不去睬她。

  "半夜三更,我聽到書房有嘆息聲。"

  宦楣一震。

  "像是有異物。"葉凱蒂頗為緊張。

  宦楣轉過頭去,眼皮一緊,落下淚來。

  "嚇得我第二天就搬走了。"

  宦楣心中暗暗祝禱:是你嗎,父親,是你嗎?

  這時,冉鎮賓請侍應生叫凱蒂歸座,宦楣脫了難。

  葉凱蒂若不是十分寂寞,就不會藉故過來攀談。

  飛機停在東京成田。

  有人上座,宦楣正低著頭,一眼瞄到身邊男士纖長清潔的手指,便抬起頭來。

  聶上游對著她笑,"叫你久等了。"

  宦楣毫不忌諱地輕輕把頭靠在他肩膀上,松出一口氣。

  葉凱蒂在一邊看得津津有味,還指手畫腳叫冉鎮賓留意。

  老冉瞪她一眼,她才噤了聲。

  宦楣假裝沒看見。

  聶上游低聲說:"瞧你,面孔腫腫。"

  宦楣找不到藉口解釋,便推說:"老了。"

  聶上游笑,過一會兒道:"我這一走,就是鄧君的天下了。"

  宦楣不出聲,他們不明白,她懶得分辯。

  "我帶了一段新聞給你看。"他鄭重地自公事包內取出一份剪報。

  宦楣一聽新聞兩字,嚇得耳邊嗡一聲,連忙把剪報搶過來讀,只見頭條寫著:"離地球一百二十億光年,遙遠星群被發現,較銀河系大十倍,該項發現,令銀河系形成的時代,提早約十億年。"

  聶上遊說:"這個新發現的銀河系,比地球所在的銀河系大十倍。"

  宦楣悶悶的把剪報還給他。

  聶上游見她情緒如此低落,再也不去逗她,反正他也是強顏歡笑,明知緣分已盡,黯然銷魂。

  旅程像是永遠不會結束似的,飛機不停的向前飛去,似欲奔向新發現的銀河系。

  宦楣一時間不知道她是為送聶上游抑或是為見宦暉而走這一趟,壓力太大,她雙目中一點淚意始終不褪。

  偏偏這個時候,葉凱蒂為著好奇,特地走過來要看清楚聶上游的面孔,以便散播流言時更具權威性。

  宦楣厭煩地轉過面孔,凱蒂正探頭過來,聶上游忽然發言:"小姐,你再不回座,我就把整架飛機炸掉。"

  凱蒂明白了。

  他們都這樣維護宦楣,開頭迷上她的嬌縱活潑,跟著沉醉在她的蒼白憔悴之中,宦楣註定會得到他們的愛護。葉凱蒂落寞地回了座,不由自主,學著宦楣的樣子,把頭靠在老冉的肩上。

  飛機終於抵達目的地。

  宦楣先下去,故意不與聶上游一起。

  她沒有與任何人說再見,很簡單,她不想再見任何人。

  過了海關,宦楣一貫不帶寄艙行李,一出閘口,便看見一個穿制服的司機舉著她的名牌。

  她隨司機上車。

  跟著進酒店辦手續。

  一小時後,接待部送便條上來:現代美館荷花池,四點三十分。第十章  宦楣立刻出門,以為宦暉在等她。

  美術館就在酒店對面馬路,她買了門券入內,走到那幅名畫面前,只看到聶上游。

  他笑說:"我們不能繼續這樣見面,人們會開始疑心。"

  宦楣低下頭微笑。

  "我們去吃點東西。"

  他剛要拉她到食堂,忽然鬆開手,低聲匆匆說:"明晨十一時半洛克菲勒廣場,找張台子喝咖啡。"然後撒手走遠。

  宦楣也習慣了,若無其事地在荷花池前坐下,與身邊一位老太太一起靜寂地欣賞這張印象派名畫。

  她坐了很久,肯定聶君已經遠去,才獨自到禮品店選購若干卡片以及小件頭工藝品,直選到美術館關門。

  她叫了簡單的食物到房間,只略動兩口。

  街上照例嗚嗚警車聲不絕,淒清恐怖。

  宦楣躺在床上,發誓此刻她願意嫁給第一個來敲酒店房門的男人。

  她把鬧鐘取出,撥到九點鐘。

  睡是睡著了,整夜夢見自己遲到,極遲極遲,遲得不像話,遲得廣場上所有的咖啡桌經已收起,改為溜冰場,她知道毛豆已走,放聲痛哭。

  驚醒時枕頭的確潮濕。

  她不敢睡去,估計只有十分鐘路程,一直看著時間,挨到十一時十五分,有種感覺,是渾身肌肉僵硬,呼吸系統變得似生鏽鐵管,緊張得暈眩。

  她慢慢下樓,沒發覺有人跟蹤。

  一直朝目的地走去,途中還停下來向小販買只熱狗吃,囑他多放些芥辣。

  走到洛克菲勒廣場,金色的普羅米修斯像手中掬著一朵火,宦楣的心也似受煎熬。

  接近吃午飯的時間,廣場的人漸漸多,宦楣站了半晌,已經過了十一時三十分,每張桌子上都有人,宦楣細細用目光尋遇,沒有宦暉。

  她開始急。

  侍者帶她入座,她叫了一杯咖啡坐下。

  一位女遊客背著照相機走過她身邊,撞一下,連忙說對不起,跟著一句是"看你對面",宦楣猛然抬起頭,看到宦暉同自由站在噴泉邊的欄杆前,正向她凝視。

  宦暉反而胖了,有點腫的感覺,他似笑非笑,向妹妹輕輕揮手。

  宦楣再也無法控制,不顧一切站起來,要向哥哥走過去。

  才邁開第一步,已經有人與她迎面相撞,原來是個冒失的侍者,手中捧的飲料摔得一地都是。

  宦楣冷靜下來,這一切當然不是偶然的,待她再抬起頭來,宦暉及自由已經走開,前後不過數十秒鐘。

  她付了帳,離開擠迫的廣場,鑽進附近的百貨公司。

  剛才的一幕不住重播,直到宦楣筋疲力盡。

  現在,至少她知道宦暉安然無恙。

  宦楣再也沒有收到任何電話、便條、訊息。過一日,她回到家裡。

  第二天早上,她緊接著上班,上司老趙看她一眼,"你沒有事吧,面色像個病人。"

  宦楣正懊悔出血來,她根本沒有時間與聶上游話別,就這樣風勁水急,一句話都沒有,分了手。

  不管有沒有機會重逢,宦楣本來都想告訴他,她永遠不會忘記他。

  一時又想,這樣也好,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就像戰時情侶,今日在一起,明日拆散,生死難卜。

  等到再見面的時候,也許數十年已經過去,塵滿面,鬢如霜,面對面可能也不再認識對方。

  鄧宗平終於找到宦楣,聽到她在電話中一聲喂,立刻說:"我馬上過來。"如釋重負。

  他以為她不顧一切拋下母親及工作隨那登徒子私奔流亡,整個周末緊張得食不下咽。

  問她家傭人,一味說小姐不在家,問許綺年,又不得要領,鄧宗平急得如熱鍋上螞蟻,抱著電話機打遍全世界找宦楣。

  白天每隔半小時致電宦宅,到今朝才知道她上了班。

  放下電話,他幾乎沒流下淚來。

  不管三七二十一,囑咐秘書該日不再與任何人接頭,便直奔電視台。

  他到的時候,宦楣正在忙,他二話不說,自己招呼自己,端過張椅子,坐在她對面,看她做工。

  新聞室里人來人往,大家都認識律師公會會長鄧宗平,見他逗留一段那麼久的時間,滿以為他來交待什麼大新聞。

  老趙平白興奮起來,問宦楣:"是怎麼一回事,會不會有內幕消息,問問他,明天李某上堂,廉政公署是否會加控其它罪名?"

  宦楣只得稅:"他只是來請我吃中午飯而已。"

  老趙一怔,只得說:"我的天,要這樣苦候才能獲得一飯之恩?難怪許綺年不肯同我出去。"

  宦楣如在黑暗中看到一絲曙光,不禁露出一絲難見的笑容,"你想同許小姐共餐?老總,包在我身上。"

  老趙滿面紅光,"這話可是你說的。"

  "決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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