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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太太說:「請跟我來,思慧在樓上。」

  臥房收拾過,大堆雜物已經搬走,窗前只放著一座畫架。

  思慧躺在床上,手臂仍然懸著管子。

  「一個星期後便可拆卸。」

  余芒走近,在床邊坐下。

  「她熟睡的時間比醒著的多。」

  思慧頭上戴著帽子,余芒說:「頭髮很快會長回來。」

  「她沒有抱怨。」

  「我們也沒有。」余芒笑著補一句。

  「張可立下課後天天來看她。」

  張君也好算是上帝派下來的天使了。

  她倆走到露台喝茶。

  「我決定留下來,把那邊的事務逐一搬回這裡做,思慧既然忘記過去,我也樂得從頭開始。」

  余芒忍不住說:「好媽媽。」

  文太太笑,「令堂才是好媽媽,將來有空,你一定要介紹我們認識,我要跟她學習。」

  余芒低下頭,她好久沒去探訪母親,怕就怕無法達到母親的要求、母親的水準,博取母親的歡心、母親的喜悅。

  日常工作已經累得使她無法招架,再也不想自尋煩惱自討沒趣。

  文太太細細打量余芒複雜的表情,微笑問:「一家不知一家的事?」

  余芒抬起頭笑了。

  文太太雙目看著遠處海景,「幾時我把我的故事也告訴你,好讓你評一評理。」

  其實那並不是很久之前的事,近在眼前,有時覺得宛如昨日,但掐指一算,中間二十多年已從指fèng溜走。

  余芒咳嗽一聲,「幾個朋友想來看看思慧。」

  「下個禮拜吧,再過幾天,醫生說她可以出外呼吸新鮮空氣。」

  「我們會看情形,思慧一累馬上走。」

  文太太親自把余芒送到門口。

  小薛第一個問:「盤口如何?」

  余芒很放心地答:「真是不幸中大幸,沒有比這個更好的結局,下星期便可以如常人般活動。」

  大家坐下來談公事,但是說不上十句八句,就把話題拉扯到思慧身上,嗟嘆感慨不已。

  足足過了半個月,余芒才拉大隊出發去看文思慧,原想悔約,又不欲出爾反爾,威信全失,衡量輕重,余芒這才勉強履約。

  她們擠在一部車內出發,一路上她抱怨她體重增加不思減餐,她又責怪她不肯縮腿將就他人,罵來罵去,笑完又笑,不亦樂乎。

  一車女子,誰都沒有名聞天下富可敵國,但快活直賽神仙,可見幸福與財勢無關。

  也懂得守諾言,一到香島道三號,馬上肅靜。

  文太太迎出來,訝異說:「好整齊的隊伍。」沒想到思慧有那麼多好朋友。

  她們魚貫上樓去看思慧。

  小薛走在前頭,先看見一個紫衣女郎坐在畫架子前面,頭上戴著小小針織帽子,遮住剛長出來的短髮。

  余芒過去蹲下,「思慧,今天好嗎,氣色不錯。」

  那女郎笑靨天真一如孩童。

  她顯然同餘芒熟稔,馬上握住余芒的手,「媽媽說我不認得人,可是我認識你。」

  小薛身為文人,何等敏感精靈,別人還沒看出苗頭來,她先察覺了,這女孩不妥,這女孩有異常人,這女孩的智力不全。

  小薛是完美主義者,最恨人間不能彌補的缺憾,當場憂鬱起來。

  只聽得余芒溫柔地說:「慢慢就會記起來。」

  女郎笑嘻嘻,無奈地搖搖頭。

  余芒輕輕地說:「記不起來也就算數,許多事情,太過痛苦,情願選擇忘記。」

  余芒轉過頭來,「各位,她便是文思慧。」

  眾人面面相覷,不發一言,統統情緒低落。

  「這麼多人,」思慧高興起來,「最好玩遊戲。」

  余芒笑問:「你想玩什麼?」

  思慧轉身找出一副紙牌,「二十一點。」

  眾人挨挨擠擠,沒有心情,表情苦得不得了。

  文太大在一旁解圍,「玩一會兒吧,張可立就快來,他會帶思慧出去兜風。」

  余芒於是喝令手下:「都給我坐下,思慧,請發牌。」

  她走到角落與文太太說幾句。

  「思慧完全不記得仲開與世保。」

  余芒衝口而出,「忘得好。」隨即尷尬地看著文太太,搔搔頭皮。

  文太太忍不住笑,「你說得對,是沒有必要記住不愉快的事情,」不禁感喟,「我該向她學習。」

  思慧卻馬上認出張可立。

  她凝一會兒神,伸出手來,輕輕撫摸辨認張可立面孔,低聲說:「張可立。」

  接著她側著頭想一想,問母親:「迷迭香呢,迷迭香在哪裡?」

  是許仲開第一個會意,「思慧找余芒,余芒也叫露斯馬利。」

  余芒淚盈於睫,過去伏在思慧肩上,嗚咽說:「我在這裡。」

  思慧只是笑。

  思慧清醒的時候,在生活中並沒有與余芒見過面,在睡眠中,她的思維卻與余芒交流。

  她無法記起舊友,卻把陌生人一眼認出。

  思慧忽然對余芒說:「我知道你最怕什麼。」

  大家屏息聆聽。第九章  思慧娓娓道來:你最怕走進現場,攝影機準備開動,工作人員全部各就各位,忽然之間,他們轉過頭來,對你發出噓聲。

  此言一出,最最訝異的是方僑生,那麼多人當中,只有她最熟悉余芒的噩夢。

  文思慧沒有可能知道,除非,方僑生打個突,除非余芒說的都是真的。

  文太太打斷余芒的思維,「余芒,你的朋友叫你。」

  余芒抬起頭來,眾女正在朝她沒命地使眼色,過去一看,只見思慧一人贏四五家,統吃,大夥輸得光光。

  思慧問余芒:「她們可是不高興?」

  「沒有,只不過時間到了,有事,想先走一步。」

  思慧並不勉強,孩童般丟下遊戲,走近窗口一看,「喔,張可立來了。」

  眾人如蒙大赦,鬆一口氣,順利離開賭桌,由余芒率領著離去。

  余芒在門口碰到張可立,由衷向他問好:「可立兄,加油。」

  「余芒,謝謝你,對,新戲幾時開?」

  「樂觀點是下月中。」

  「你覺得思慧怎麼樣?」

  「方醫生說天天有進步,但仲開與世保說她不再是從前那個思慧。」

  張可立笑笑,「我反正不認識從前的思慧。」

  余芒笑,「這話應當由我來說。」

  既然思慧願意忘記,大家也可以效尤。

  「明天我陪思慧見方醫生。」

  「那我們在僑生那裡見面。」

  上車,看見整組人苦瓜般臉,便問:「這是幹嗎,這是活該不是,誰強逼你們來?」

  小薛先問:「她會不會痊癒。」

  余芒反問:「由植物人到現在,你說痊癒沒有?」

  小林搶著說:「可是她的智力有缺憾。」

  「難為你們輸得一敗塗地,還瞧不起人。」

  大家不再言語。

  車子直向市區駛去。

  過一會小劉說:「我不介意像文思慧。」

  眾人立刻議論紛紛,「真的,盡記得有趣的事,可愛的人,沒有痛苦。」

  「又不必苦幹,往上爬,遭遇失敗,不知多好。」

  余芒雙眼看著窗外。

  「基本上永遠像個十二歲的小女孩,靈感一到,又會偶然效仿大人言行,甚富魅力。」

  余芒輕輕地問:「既然如此,方才驟見思慧,你們為何震驚?」

  小林輕輕地說:「因為我們戀戀風塵,不能自已。」

  余芒答:「文思慧的世界從來與我們不一樣。」

  靠雙手闖天下的職業婦女生活中遭遇無數奇人怪事,神仙老虎狗,什麼都有,天天向人,人亦向她們展示喜怒哀樂,世界好比遊樂場,人群熙來攘往,鬧哄哄你方唱罷我登場,曾有自我,也遲早迷失自我,終歸如魚得水地生活下去。

  文思慧的天地自開始就只得她一個人,仲開與世保也並未能真正介入,到非常後期,才容納了張可立。

  擠在車廂中,只聽得小薛忽然罵:人笨,手腳也笨。

  小林不服,「你這算講話?」

  「我罵自己,人家笨才不關我事,感激還來不及,沒有笨人,哪裡能襯托得聰明人冰雪可愛。」

  小劉瞪眼,「黑墨墨的良心。」

  小薛馬上對日:「白花花的銀子。」

  余芒閉上眼微笑,她比較喜歡她的世界。

  第二天余芒上方僑生醫務所。

  助手眉開眼笑地迎上來,無緣無故高興得不得了,暗示余芒看她手中捧著的一瓶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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