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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孫原想同小章一起去,他正在拼勁,哪裡肯走,南孫只得辭去工作,單身上路。

  主任巴不得她出此一著,喜氣洋洋地收下辭職信,老闆反而客氣地挽留幾句。

  比較談得來的同事說:「南孫,你不應這麼快放棄,金毛豬的合同快滿了,同他斗一斗也好。」

  南孫笑,同他,在這個小地方?別開玩笑了,省點力氣,正經做事。

  另一位嘆口氣說:「南孫這一走,倒提醒我也該留意一下,此處真正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南孫一聽,只覺傳神,大笑起來。

  她收拾一下,就獨自飛到歐洲去。

  這次看到阿姨,覺得她老了。

  眼角與嘴邊多皺紋,脖子也松垮垮,幸虧神清氣朗,無比瀟灑,穿-皮衣褲,一見南孫,便同她擁抱。

  「行李呢?」

  「啥子行李,就這個包包。」

  「噫,你倒像我。」

  「求之不得。」

  姨甥兩人之投機,出乎意料。

  阿姨住在近郊,離城三十分鐘車,她有一部極舊但狀況仍佳的勞斯魅影,不用司機,自己開,十分别致趣怪。

  南孫住得不想回家。

  微雨的春天,她們領小梗犬到附近公園散步。

  小狗叫奇勒堅,超人在地球上用的名字。

  它一走走脫,南孫叫它,引人側目。

  途人牽著條大丹狗,體積比奇勒堅大二十倍,南孫注意到它的主人是個英俊的年輕人。

  他站著不走,白衣藍布褲球鞋,小徑左右兩邊恰是櫻花樹,剛下過雨,粉紅色花瓣迎風紛紛飄下,落在他頭上肩上腳下。

  南孫肯定他在等她同他打招呼。

  她也心念一動,但想到家中的章安仁,按捺下來。

  此情此景,卻使她永誌不忘。

  他等了一刻,與大丹狗走了。

  阿姨在長凳坐下,說;「可以與他打一個招呼。」

  南孫低頭訕笑。

  「原來骨子裡畏羞?」

  「他太美了,令我自卑。」

  阿姨便不再說什麼。

  回程中,南孫忽然聞到麵包香,一陣茫然,身不由主地追隨香味而去,跟著憶起前塵往事,想到少女時代已逝去不返,不禁站在麵包店外發呆。

  阿姨買了兩個剛出爐的麵包,笑說:「南孫,你仿佛滿懷心事。」

  「真想留下來。」

  「也好,我也想找個伴。」

  「阿姨,照說你這樣的條件,若非太過挑剔,在外國找個人,實在不難。」

  阿姨只是笑。

  晚上,她同南孫說:「略受挫折,不必氣餒,繼續鬥爭。」

  南孫忍不住說:「阿姨,你記得我朋友朱鎖鎖?」

  阿姨點點頭。

  「一直我都以為只要肯,每個女孩子都做得到,我錯了,每一行都有狀元,可惜到如今還不知道自己屬於哪一行。」

  阿姨亦不語。

  南孫沒想到這一住竟幾個星期。

  小章打過電話來,簡單的問候,叫她玩開心點。

  告別的時候,阿姨告訴南孫,隨時歡迎她。

  南孫本來一到埠便要找鎖鎖,被好友捷足先登。

  「你到哪兒去了,我到處找你,小謝公司等著用人,亂成一團,全靠你了。」

  存心幫人,原不待人開口。

  鎖鎖怕南孫多心,薪水出得並不比別家高,只是附帶一個優厚條件,免費供應宿舍,設備俱全。

  南孫這時候樂得搬出去。

  向祖母道別,老人家正午睡,背著南孫,唔了一聲,算數。

  貨真價實,她是蔣家生命之源,南孫體內遺傳了她不少因子細胞,但在這一刻,南孫只想躲的遠遠。

  掘一個洞,藏起來,勤力修煉,秘密練兵,待有朝一日,破土而出,非得像十七年蟬那樣,混著桂花香,大鳴大放,路人皆知。

  南孫懷著這樣憤怒的心情離開。

  鎖鎖親自來接她,坐一輛黑色林墾,司機及女傭幫南孫接過簡單行李。

  她們兩人坐在后座。

  一到玻璃把前后座隔開,下人聽不到她們的談話,鎖鎖嚴肅地說:「這份工作,是真的要做的。」

  南孫咬咬牙,「我知道。」

  鎖鎖滿意地點頭,「你勢必要為我爭口氣,做到收支平衡。」

  她仿佛有點倦,笑著伸個懶腰。

  南孫注意到,「你……」

  鎖鎖點點頭,「三個月了。」

  南孫一時沒想到,只是怔怔的,沒作出適當反應。

  「你快做阿姨了。」

  南孫把手伸過去,放在鎖鎖的小腹上,沒想到有這一天,有一剎那的激動。

  情緒要國是來分鐘才平復下來。

  她問:「謝家會很高興吧?」

  「才不,謝家明生的私生的子孫不知有多少,才不在乎這一名。」

  南孫說:「那只有好,那就生個女兒,陪伴阿姨。」

  「你也快結婚了,到時會有自己的孩子。」

  南孫一怔。

  鎖鎖像是很知道她的事情,忙安慰;「小章的事業稍微安頓下來,你們就可以成家,干他那行,極有出息,你大可放心。」

  「你覺得嗎,我們在一起,好像已有一世紀。」

  鎖鎖笑,「有了。」

  這一段日子,南孫與鎖鎖又恢復學生時期的親近。

  她陪她看醫生,看著儀器屏幕上嬰兒第一張照片,腹中胚胎小小圓圓的腦袋蠕動使南孫緊張不堪,鎖鎖老取笑她誇張。

  她把鎖鎖扶進扶出,勸她把香菸戒掉,監視她多吃蔬果,這孩子,仿佛兩人共有,鎖鎖不適,南孫坐立不安。

  南孫也曾納罕,謝宏祖呢,為何他從不出現,為何鎖鎖獨擔大旗,隨後就覺得無所謂,第一,鎖鎖情緒並無不妥;第二,她們兩人把整件事控制的很好。

  南孫主持間小小百貨代理行,根本不包括在謝氏船舶企業九間附屬公司及三間聯營公司之內。

  南孫並沒有幻想過什麼,她明白所謂撥一間公司給謝宏祖打理其實是個幌子,不過,假如把代理行做好,生活費是不愁的。

  接著幾個月,南孫完全忘記她念的是英國文學。

  她與公司的三個職員日以繼夜做著極之瑣碎繁重的功夫,往往自上午九點開始,晚上九點止。

  連鎖鎖都說:「南孫,賣力夠了,不要賣命。」

  公司里連會計都沒有,交給外頭可靠的熟人做,南孫事事親力親為,唯一的享受是回家浸熱水泡泡浴,以及把一頭長髮洗得漆黑鋥亮。

  可喜的是同事間相處不錯,只有工作壓力,沒有人事糾紛。

  謝氏名下有九艘油輪,二十二艘改裝貨輪,總載重量二百五十萬噸,船上日常用品,皆交由南孫代辦,伊立定心思不收回傭,即使是一個仙。

  南孫沒有告訴小章,她的老闆是朱鎖鎖。

  章安仁老覺得南孫和這一類型的女子走得太近不是明智之舉,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一陣子,他們見面次數越來越疏,聚腳點通常是南孫寓所,幸虧有這樣一個地方,否則小章更提不起勁,一上來他通常喝啤酒,看電視新聞,也沒有多大胃口吃飯,就在沙發上盹著。

  他完全變了另外一個人。

  南孫覺得他們仿佛是對結了婚十二年的老夫老妻。

  一天傍晚,章安仁灰頭灰臉到來,不知受了什麼人的氣,也不說話,只是灌啤酒。

  南孫不去理睬他,只顧看衛星傳真新聞片斷。

  跟全市市民一樣,她看到那位著名的夫人,在步出會堂時在階梯摔下,跌了一跤。

  南孫的反應可能比一般人略為驚愕,她向前欠一欠身。

  章安仁也看到了,電視重播慢鏡頭,他問:「怎麼一回事?」

  南孫笑說:「不該穿高跟鞋,這半年來,我發覺只有球鞋最安全舒適。」

  章安仁問:「我們倆怎麼了,最近像沒話可說。」

  「苦苦創業,說什麼呢?」

  「好久沒細細看你。」他拉住女朋友的手。

  「皺紋都爬出來,不看也罷。」

  「工作是你自己挑的,怨不得。」

  南孫笑,用遙控器關了電視機。第六章  三個星期後,蔣家出了大問題。

  蔣先生手上抓著的房子無法脫手,牽一髮動全身,南孫這才發覺他白玩了幾年,賺下來的全部繼續投資,手上空空如也,像玩魔術一樣,連本帶利坑下去不止,還欠銀行一大注,每個月背利息便是絕症。

  南孫受召回家,看見她父親如沒頭蒼蠅似滿屋亂鑽,臉上浮著一層油,氣急敗壞。

  母親躲在房間裡,倒還鎮靜,默默吸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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