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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痛得不覺身體思想存在,整個宇宙只余痛的感覺,假使疼痛可以止住,叫我做什麼都可以,死不足惜。

  在痛與痛的喘息間,方中信把車子自糖廠駛出,往日落大道飛馳。

  我渾身的微絲血管因強力忍耐而爆破,針點大紫紅色斑點布滿皮膚之上,看上去好不詭異。

  抵達日落大道二十三公里,我竟然有種大赦的感覺,好了好了,快完了,但願不要再受這種酷刑。

  小納爾遜氏一早在等,見到我們,立即下車來會合。

  我問:「時辰到了沒有?」

  「快到了。」方中信扶著我,「劇痛已經開始?」

  我點點頭。

  「堅強一點。」他擁抱我。

  他們數人把我的車子放在一個很奇怪的方位,著我坐好,關上車門。方中信自車窗伸手進來與我握住。

  「不要害怕。」他臉色蒼白。

  我嘴唇顫動,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納爾遜說:「方先生,請你即時退開,彼方即時將加強萬有引力接她回去。」

  方中信鬆開我的手,車窗自動關上。

  我瞪著眼睛看牢方中信的面孔,即使看多一秒也是好的,他似乎在大叫,表情痛苦,納爾遜把他用力拉開。

  我用手敲著車窗,忽然之間覺得肉體與心靈的痛苦已到極限,無法再承受,我尖叫起來,一聲又一聲,用力推打著車門,要出去與方中信會合。

  就在這一剎那,身體如觸電般震抖,如化為飛灰,被風吹散,有說不出的痛快。

  是死亡吧,一切不存在,連痛苦在內,多麼好,不禁感激得落下淚來。

  然而不到一會兒,連這一點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靜寂。第十九章  然而不到一會兒,連這點微弱的思想都告消失,一片靜寂。

  很久很久之後,恢復知覺時,我聽到兩個人的對話。

  「她一直哭泣,宛如嬰兒來到塵世。」

  「也虧她了,這四十五天,一定吃足苦頭,況且迷途也不是她的錯。」

  「她現在沒事了吧。」

  「甦醒了。」

  「前數名迷途者就沒有她這麼幸運。」

  我睜開眼睛,清醒過來。

  一瞬間思潮紛沓而至,嚇得我連忙合上眼睛,想把記憶關在門外。

  「讓她休息吧,從這裡開始,我們交給組長。」

  她們離開房間。

  我知道我回來了。

  房間裡的氣味並不陌生,一種潔淨的、消毒藥水味道,在我們這裡,很難嗅到其他的氣味。

  我緩緩轉動頭部,的確已經回來了,但為什麼不覺高興?

  快可以看到丈夫與孩子,應該喜悅才是。還有母親,失蹤四十五天,她對我一定牽腸掛肚。

  但是方中信……他在我臨走一剎那的表現好不激動,硬生生要兩個有感情的人分開,實在是殘忍的事。

  我緊閉著眼睛,面壁而睡,熱淚仍然奪眶而出。

  待他們的組長駕臨,把我這部分的記憶拔除,就不會傷心落淚,也許他們真的是為我好。

  有人推門進來。

  「好嗎。」他聲音很輕快。

  這就是劊子手,來謀殺我美麗而哀傷的記憶。

  我拒絕轉過頭去。

  他在我身邊坐下。

  他說:「吃了很多苦吧,抱歉令你痛苦。」我維持沉默。

  「那些不必要的記憶,徒然影響你以後的生活,相信我們,消除了只有對你好。」

  我忍不住冷冷的說:「你認為會對我好。」

  那人並沒有生氣,「社會上有許多傳統的價值觀,不由你不信服,譬如說,孩子必須做好學生,用功讀書,誰說過成績優異會使他成為一個快樂的人?但父母都希望他勤奮向學。」

  我說:「我是成年人。」

  「對國家來說,你也是需要照顧的一份子。」

  我苦澀的說:「強制執行便是愛護?」

  「你是個母親,你應當明白,當孩子們不懂得選擇之前,你得為他們作出決定,讓他們踏上正途。」

  「專制。」

  他不再說什麼。

  過一會兒他問:「你準備好沒有?」

  我驚恐的轉過身來向他求情,看到他的面孔,我呆住。

  「納爾遜!」我衝口而出。

  這不是納爾遜是誰?

  金髮、藍眼、英偉的身材,跟小納爾遜一模一樣。我們剛剛分手的,他又出現在我的面前。

  我弄糊塗了,到底我在什麼地方,什麼年份?

  他也一呆,納罕的看著我,「你認識我?」

  我激動的說:「納爾遜,弄什麼鬼,你怎麼也來了?」

  他詫異的說:「我們並無見過面。」

  我氣,「你是不是納爾遜?」

  「是,我確姓納爾遜。」

  「太空署的納爾遜准將,是不是?」

  「那是家父,我是納爾遜三世。」他跳起來說。

  我如木雕泥塑般坐在病床上。

  他的兒子!

  不是他,是他的兒子。

  我真是呆,還在努力抓住五十年前的事與人。

  他卻聳然動容,「你見到家父?」

  我點點頭,連忙問:「他還在嗎?」

  「家父於二十年前一樁意外中喪生,」他黯然,「當時我還很小。」「但是你承繼了他的事業,而且你們長得一模一樣。」

  他頓時與我熟絡起來,「是家父協助你回來?」

  「是。」

  他露出欽佩的神色來,象是向他父親致敬,心嚮往之,過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我一直在想,是哪個科學家協助你與我們通訊,是誰使你不損毫毛的回到二零三五年,原來是家父,」他自豪的說:「我太高興了。」

  我疑竇頓生,「其他的人呢?」

  「什麼?」

  「那些掉進時空洞穴,卻又沒運氣碰見納爾遜准將的那些人呢?」

  他不語。

  「他們都死了吧。」

  「小姐,你問得太多了。」

  「你們沒把握接引他們,但有足夠力量摧毀他們。」

  納爾遜的面色變得很難看,一會兒青,一會兒白。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人類的進步一定自科學實驗而來。」

  「呵是,犧牲一些平凡的生命不算一回事。」我憤慨的說。

  納爾遜忍無可忍,「你又損失了什麼?手術之後,一切恢復正常,你不會記得發生過什麼。」

  方中信,要我忘記方中信,萬萬不能,我握緊拳頭。

  「納爾遜,我有一項請求。」

  「請說。」

  「你可否網開一面?」

  「不可以。」

  「為什麼?」

  「你知道太多,把你所知的宣揚出去,會構成某種危機。」

  「我不會說一個字。」

  他搖頭,「誰會冒這個險?」

  「你可以讀我的記憶,我不能夠瞞你——」「我亦不過照上頭命令辦事。」

  「納爾遜!如果令尊也象你這般公事公辦,我根本回不來,早已成為他們實驗室的活標本,納爾遜,看令尊的面子也不行?」

  「小姐,我已經和你說得太多,你要這段無用的記憶來做什麼?我不明白。」

  我悲哀的說:「我不怪你,我們這一代,早已忘記溫情。」

  他嘆一口氣。

  我看著他,失望的說:「你不象你父親,他是個熱誠的人。」

  「是,」他說:「在一次升空實驗的意外中,為著救同事,他奉獻自己的生命。」

  他不再說什麼,按下傳話器,叫助手進來。

  我也不再掙扎,絕望地瑟縮一角,任由宰割,感覺如實驗室中的白老鼠。而失去希望,比任何劇痛的感覺更可怕。

  我睜大眼看著納爾遜,他不敢與我眼神接觸,別過頭去。

  助手熟練地抓住我的手臂,替我注射,我在心裏面焙暗的說:老方,再見。

  我閉上眼睛。

  助手問納爾遜,「可以開始了,組長。」

  「等一等,我想讀一讀她的記憶。」

  「好的。」

  我漸漸墮人黑暗中,待我醒來,一切痕跡都會消失。我苦笑,老方,真對不起你,在你待我一片真心,可惜明天若有人問起你,我會茫然,說不認識你。

  唉,人類進步得連保留一點回憶的資格都沒有了。

  我喃喃念著方中信的名字,作為最後的懷念,直至失去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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