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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感到腰際被血液濡濕,目光晃過富酬脖子上滲血的繃帶,緊咬著牙的血色褪盡的臉,他是怎麼用被洞穿過兩次的手把自己攬得那麼緊的?

  「輪到我勸你了,」讓娜放棄的把雙臂向兩側平伸,「開槍或者放手吧。」

  未等讓娜說完,富酬把她拽了回來。

  「會跳舞嗎?」

  這種時刻,富酬手臂仍箍著她,手虛放在她背部,隔著一把槍的距離,帶她踩著慢舞步的節奏,輕悠悠的轉圈。

  「想像是曲子是《月光》。」

  她有滿腹的疑問,但最終出口的卻是:「我跟不上你的節奏不是因為沒音樂。」

  富酬瞟著窗外,視力差得不足以分辨直升機上的人是不是宗像,但他憑經驗知道那道穿透雨幕的反光是狙擊'槍。

  警方循著槍聲鎖定了危險分子在這一樓層,狙擊手就位,然而除了雨幕,樓層坍塌造就的掩體也阻礙了一部分視線。初步觀測女性人質正被不明男性持槍脅迫轉圈掩護,無法定位瞄準。

  宗像收到下屬報告和現場影像,不難看出那是富酬。他不是恐怖分子,宗像毫不懷疑,但是富酬包庇現場另一人的意圖也很明顯。

  這樁案件已經拖的太久牽扯太廣,需要邏輯上過得去的並非本土的真兇,還需要真兇付出慘烈代價。

  「一有機會就擊斃。」宗像下達指示,「儘量挽救人質。」

  這是所有案件負責人會做出的選擇,宗像也不例外,富酬知道自己將充當的角色:襲擊使館的極端分子,右京案和忍足案的元兇。

  在遺書里把文字送給富酬的美惠也知道他是怎樣的惡人,但她並非是要助長誰作惡,而是要將惡的連鎖反應止於己。

  富酬曾因她的遺信困惑,驚醒,恍然大悟,就像眼前這個霎時間淚水充溢眼眶的孩子一樣。

  「你知道你在幹什麼嗎?」

  當喊話透過喇叭重複第二遍時,基本理解了狀況,讓娜難以置信,無法接受自己成了人質、受害者。

  「全都是我的錯……這樣要我怎麼原諒自己……」殘存的良心讓她不得不接受自己不願相信的現實,在眼淚湧出的前一秒她把臉埋進富酬懷裡,「又怎麼能活下去?」

  富酬問過自己同樣的問題無數次。

  「我給你我的答案,即使一生無法償還,你仍得活著。」

  他抬起傷手,用手腕輕撫她的頭,注意不讓血弄髒她的頭髮。

  「生命從誕生伊始,根本屬性就是活著,所以生活成了生命的代價。這代價是極高明的刑罰,是給智者的愚弄,給愚人的幻知,給平庸者的難堪。因為人要生活,就要超出理性的愛生命,人太愛生命了,以致顯得卑鄙;太善於生活了,以致顯得低三下四。

  「人類社會讓我們更安全的活著,也給我們更深切的折磨,瘋病成了絕症,不義如瘟疫般傳播。」

  被預言到無望未來,為曾經自以為的仇敵所救,讓娜欲逃避而無計可施。

  「不知道自己要承受到幾時,甚至不必期待轉機。」他無可奈何又嘲弄一切的笑道,「聽起來很操'蛋吧?所以你別以為我這麼做是出於好意。」

  出於惡意做的好事能否讓神寬宥他曾經出於好意做的惡事,他全然不在乎了。

  他本不存在;他的出生不被祝福,他的倖存並無用場。

  他身前的,他身後的,他腳下的,他頭頂的,他經歷的、看見的都毫無理由,他追求的、執著的和所有的選擇都毫無價值。

  沒理由勉強活著,亦沒理由特意尋死。自作多情的得到或失去了何物、何人,徒勞的進食、排泄、思考、發聲、在意,只顯得愚蠢。

  各個世界的各個文明的界限在不斷受到衝擊,在碰撞摩擦中探索出和諧共存的方法。

  儘管他私心裡不僅不想這些遍布人類的世界存在,甚至恨不得世界盡數沉入海底,人類徹徹底底滅絕,自己從未生在這世上,但是神啊!就在咫尺之間,這裡有個靈魂需要拯救。

  即使只為了這顆迷途的靈魂,他願意相信人類世界應當繼續存在,至少目前是。

  單為這一秒的相信,他亦甘願以名譽和性命彌合矛盾。

  多少無名戰士倒在為人類未來奮鬥的路上,富酬做的選擇,不過是個力所能及的兩全的選擇,爭取到了一種短暫而奇怪,沒什麼意義卻為人類族群所深切需要的體面。

  看著它走進死胡同,形成了一個自我消減的怪圈。他早已過了絕望的勁兒,也不覺得痛心,只是覺得愚蠢。

  阻止蠢事發生很有必要不是麼?

  更重要的原因是趁此機會把和人類的帳算清、罪贖清。

  也許,他對世間恨意那麼深,就意味著怎麼也會有一點愛。

  「這其實也不在我的計劃內……」

  他猛地推開讓娜,她被推出兩步外,踉蹌的委頓在地,富酬用槍對著她,大步走到預估的射擊範圍內。

  「你要感謝你沒跨過那道門。」

  自始至終,富酬的手指沒放在扳機上過。

  狙擊'槍的扳機扣下。

  子彈餘威未消的衝擊力使得他後仰,米哈伊洛突然出現抱住富酬的肩隨他倒下,撅起可愛的孩子的嘴,一個濕漉漉的吻落到富酬額間,疏解了橫穿他頭顱而過的子彈的灼熱。

  面臨真正的死亡,他雖不留戀這生命,卻難免想到,假如重新來過,他不會斷然拒絕重走這曲折的路,改正所有可以避免的錯誤,正確或不正確的選擇,儘管在這生命中有種他過去和現在從未弄懂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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