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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昏迷著。”護士說,“不過今晚大概是他這幾個月來最舒服的時候吧,肝癌患者晚期都會很疼,疼得睡不著覺那種,一般都要靠藥物止痛。但是他好像沒什麼錢, 不到實在是受不了的地步,他不會開藥。你是……他女兒嗎?”
鍾渝頓了頓,點點頭。
她以為知道她是他女兒之後,護士會鄙夷她指責她不來看她爸爸,結果她並沒有。
“之前經常聽他提起你, 他不舒服的時候就喜歡找我們這些護士聊天。”她說, “他老說自己對不起你, 幾乎每個護士都聽他說過, 他挺想你的。”
她只說到這裡為止,沒有判斷誰對誰錯,也沒有勸她進去看他。
“我先去忙了,有什麼事你再叫我。”
“好,謝謝你。”
“不客氣。”
“我,我要進去看他的話。”鍾渝有些拘束地問,“需要叫你們嗎?”
“不用,你直接進去就好。”她說,“不過要看運氣,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會清醒。如果你進去的時候他清醒著,你就,多哄哄他吧,可能就是聽到的最後幾句話了。”
鍾渝點了點頭。
鍾渝又在外面坐了很久,她發現自己沒有勇氣進去。
這麼久了,她一直覺得自己是恨他的,除了恨什麼感情都沒有,但此刻她卻有點害怕。
害怕自己進去之後,會不再恨他,會心軟。
她握著門把手在門口又站了幾分鐘,才緩緩推開病房門。
屋子裡很安靜,顯得儀器聲格外大,護士沒有開燈,病房裡唯一的光源也是儀器發出來的。
她慢慢挪到病床前,看清了躺在那裡的那個男人的樣子。
鍾渝以為她會看到一個枯瘦如柴的他,但其實癌症患者晚期是會浮腫的,整個人像個氣球一樣脹起來。
她站在那看了他好一會,病床上的人動了動手指頭,眼睛沒有睜開,卻在問:“是小渝嗎?”
他的聲音很微弱,很沙啞,但是她聽清了。
鍾渝恩了一聲,怕他聽不見,又回答:“是我。”
那人才勉力睜開眼睛,轉動著那雙渾濁的眼珠子來看她,“你來看我了?”
鍾渝沒忍住,眼眶濕潤了。
“爸爸給你買了禮物。”他努力想伸手起來,但是一點力氣都沒有,“爸爸動不了。”
“你別亂動。”鍾渝克制著自己的情緒,輕輕按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了,我看到了,謝謝爸爸。”
她就知道自己沒有辦法對著這樣的他冷言冷語。
他望著她,眸子裡有很多情緒,鍾渝知道他應該有許多話要對她說的,但是他沒什麼力氣了。
“我……我前段時間工作忙,一直沒來看你,對不起,我這段時間不忙啦,我會留在這邊陪你的。”鍾渝說。
他似乎笑了笑,虛弱地說:“真的嗎?你不生爸爸的氣啦?”
鍾渝搖頭,“不氣了。”
他聽到這話很高興,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又喃喃自語了一陣,鍾渝都沒聽清,接著他又昏睡過去了。
鍾渝把臉埋進手掌,才發現自己臉上全是水。
她在病房坐了好久,然後忽然聽到外面一陣吵鬧聲,隱約還有小孩哭聲,她下意識站起來走了出去,一打開門,她臉色就變了。
走廊上站著好幾個虎背熊腰的男人,梁溫月被堵在角落裡動彈不得,初初在她懷裡,被幾個陌生男人嚇壞了,那哭聲就是由她發出的。
“你們幹什麼?!”鍾渝厲聲發問。
害怕的初初一看到她,就哭喊著媽媽並拼命朝她伸手,鍾渝要走過去,立刻就被兩個男人伸手攔住了。
“鍾渝是吧?”其中一個流里流氣的男人摸了摸鼻子走到她面前,“這個老的聽不懂人話,我就跟你說得了。”
“你能離我女兒遠點嗎?你們嚇到她了。”鍾渝冷聲說。
“行行行。”那個男人揮手,讓堵著梁溫月的人散開了一點,“我們沒怎麼樣,就是有點事跟你說。”
鍾渝過去把初初抱進懷裡,撫慰了她幾聲,等她沒哭得這麼大聲了,才望向那個男人。
“現在可以談了吧?”男人問。
“你們是什麼人?”鍾渝問。
“我們是什麼人你不用知道,總之就是你爸的老婆,也就是你繼母,她呢,當初和你爸離婚的時候,法院判的財產是一人一半的,但是呢,你那個……”他拿手指點了點病房,“死鬼老爸,半分錢沒給,把人趕出家門,房子也自己占著。你別這麼看著我,我們可不是來訛錢的,這可是法院判的。他拒不履行,房子不分,錢也不給,還拒絕談判,這拖了那麼久。本來嘛,人也不想逼太緊,特別是知道他生病了,誰知道這個人,生了病賣了房不拿去治病,反而第一時間跑去了澳門,幾百萬就這麼賭沒了。眼看著人就要沒了,別人沒辦法,就只能找我們了。”
男人說完往後伸手,他身後的小弟立刻遞上一個文件袋,他打開袋子抽出文件,“法院判決書在這裡,你看一下。”他見鍾渝看也不看那份文件,倒也不生氣,只是說:“這可不是偽造的,你爸爸都在法院的老賴名單里,你去官網一眼就能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