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這一聲罵也跟飄似的輕悠悠,夜風一吹,就消散了。

  年一過,春還沒到,辛敬就又騎著他的毛驢去了南睢山。

  這個冬白t過得不太好,他突然病的厲害,幾乎連人形都沒有。攏在寬袍里時,幾乎像是會乘風而去,拉長腰帶都栓不住他。

  辛敬回來時他已經在榻上了。辛敬在他榻邊坐下,開頭就道:“師兄要駕鶴了嗎?”

  他師父從後邊給他腦袋上敲了一書。

  白t悶悶地笑,“他這是難得打趣。我不駕鶴,因鶴不載我,當空隨風去,它西邊去了也不好交差。”

  辛敬動了動唇角,從自己書袋裡扒了扒,拿出一隻布老虎。“你給我幼弟的石兔子他很愛惜,我離時一定要我帶這個給你。他再小一點時膽子小,一個人睡不好,我娘就fèng了這個給他。他貼身抱,得有它才睡得著。如今給了你,以表自己對石兔子的喜愛。”

  白t竟露了些侷促,他將布老虎抱進懷裡,輕輕摸了摸,“我也喜歡。”他眉間的病氣和戾氣都平淡些,顯出眉目的俊麗,他道:“他叫什麼?”

  “辛弈。”辛敬今日似乎話很多,他接著道:“我三弟名笠,卻實為個混世魔王。故而在幼弟時,一家人謹慎非常,覺得這弈字能驅散我們幾個兄長的王霸混氣,斯文的很,就叫了弈。”

  “和著這辛,意好。”白t果在那布老虎下邊尋出個小小的弈字,他指尖摩挲其上,竟笑了,“辛弈,心意。”

  見他笑了,辛敬心底那點惶恐才退下。他進來時曲老站外邊都要哭了,師父恨不得抱著他蹭一發鼻涕,他才知道這場病是真的要了白t半條命。

  據說當年有人為白t算命,指他撐過一次生死劫難便能壽命得續,福澤深厚。南睢老人既想要一個生死劫難,又捨不得一個生死劫難。因他這麼個身體,若是在挺不過這一個生死劫難,便是黃泉末路,再也回不來了。這一次病的凶,既然過來了,自然要祈求就是這次了,日後就讓他平平安安的活。

  因白t的身體,這一年辛敬也沒怎麼下山。又匆匆到了秋,他該捲鋪蓋回家時,記起了辛靖那句“下回請師兄來北陽”,便提了聲。不知怎麼,一直不下山的白t竟同意了。

  冬病之後他就像是真的好起來一樣,這一次隨辛敬去,還是自己騎的馬。到了北陽,白t卻沒隨他入府,就在離津住了。中途辛靖回來也見了一次,辛弈這個嬌氣包當時只顧著哭,也不知道有沒有記得為了讓他不哭而編了糙蚱蜢的那個牽馬哥哥。倒是白t見了辛弈,很開心,只這一開心,就受了寒,整個人就起了燒。

  他燒起來自然不能與普通人比較,他病的久,自然也不是其他大夫敢接手的,只能快馬加鞭趕回南睢。辛靖差人馬車相送,還給尋了個有幾分真本事的高人,就趕緊讓辛敬帶著回。

  北陽軍的馬車一路暢通,迅速入了山陰境內。這時已到了冬,山陰這一年雪下大分外大,路上堵了兩回,本該順暢下去的時候,被婆娑城擋住了。

  確切的是,被平王擋住了。

  山陰軍莫名備了刀,從馬車要入婆娑開始就以警備相待。辛敬不是傻子,相反,他甚至能通過擦過車窗那一匹戰馬洞察平王不是好意。

  眼下邊陲才起了紛爭,京都連行軍調令都沒下至北陽,山陰卻先有了備刀集兵權,這不正常。這意味著,在北陽兵拼大苑的時候,背後還匍匐著一隻隨時能咬住他們喉嚨的京都家犬。

  不能入婆娑城,一旦入了城門,只怕就是有去無回。

  辛敬當機立斷,馬車立刻調頭,在辛靖差來送馬車的北陽軍拼殺中脫出平王視野,回調北陽。

  這個消息要給父親或阿靖!

  可是雪太大了,馬車被堵在路上,根本行不遠。辛敬只能背負著白t在雪中跑,隱藏遠比馬車有效。

  前提是如果不被凍死的話。

  途中那位醫術高人也散的不見蹤影,北陽軍一路死了七七八八,剩下的都是負傷,為了不拖辛敬的後退,幾乎是拼命迷惑追兵。等到回過神來時,只剩他和白t了。

  已經靠近山陰邊界,只要再過一晚,他們就能離開山陰。只要離開山陰界內,各方府州絕不敢輕易得罪北陽,更不提是要接二公子的命這樣不共戴天的仇。

  只要再過一晚。

  風刺骨,白t即便燒的昏沉,也能察覺辛敬身體在不住的顫抖。雪堆滿了頭髮和眉毛,辛敬背著他,一步一步,在灰白無盡中徒行。

  “鳳淵。”白t喊辛敬的字,他道:“我懷裡還有瓶驅寒丹,你拿出來。”

  辛敬膝蓋凍得不能彎曲,他將白t往上託了托,唇凍得幾乎張不開。“我懂你的意思。”他低頭緩緩喘了幾口氣,吸進去的仿佛都是冰渣子,他搖頭道:“我不會做的。”

  等他從白t懷裡拿出驅寒丹,白t也許就會以極其匪夷所思卻又無可奈何的方法讓自己拋下他。

  辛敬移動著麻木的腳,呢喃的念著:“君子捨己為人,師兄。”他咽了口唾液,“你不是君子。”

  白t垂下的發在風中被白雪覆蓋,遠遠看去就像是白髮人,他道:“我不是君子,我只是個已經死了的人。”風呼嘯著吹掉了他的絨帽,他的戾氣也變成一直沒有顯露的麻木。“你不想救你弟弟嗎。”

  “過今夜。”辛敬臉頰被風颳的生疼,他甚至沒法睜開眼直視前方。

  這偌大又空蕩的風雪裡,他們像是擠在一起妄想逃生的螻蟻,不自量力,又不受眷顧

  辛敬在風雪中失了腳,翻滾下獵戶挖掩的陷坑。他摔斷了一條腿,躺在撞碎的冰渣上喘息不定。

  糟糕。

  後背似乎□□了冰碎塊,讓他的胸口都跟著疼起來。他動不了,他手指在地上扒著冰,喊著白t。

  “師兄。”好像哪裡流血了,辛敬不知道,他已經感覺不到哪裡斷了。他沒有辛靖和辛笠的身手,他是個讀書人,也只是個讀書人。

  “嗯。”白t摔在不遠處,不如他糟糕,也好不到哪裡去。那瓶驅寒丹就滾在兩個人的不遠處,探手再近一點就能觸及到的地方,可是兩個人都不行。

  “以後。”辛敬喘息,“以後的路,你要走下去。”

  白t閉上眼,手一點一點勉力去扒他這一生至今唯一的朋友,他說:“鳳淵,我們要出去。”

  白t的手扒在他衣角,摸到黏稠的液體在飛快冰涼。

  “真是無作為啊。”辛敬動了動喉結,“我,我幼弟,辛弈。師兄,我過,過不了今晚。你,明天。”他似乎有些混亂,勉強理清思路,強撐著,一字一珠,緩慢道:“平王,欠我父親,一條命。一條,他必會還的命。所,以,縱然,北陽,危急,眾,眾命。”他說到這眼角忽的滑下淚來,這個極其聰慧的人,他幾乎能看見他一家的盡頭,他猜得到這一夜送不回的消息會變成怎樣的結局。可是他到此為止,無能為力,憤怒和無奈,讓他無聲的掉下淚。他繼續道:“眾命皆喪,我北陽,辛家,也能,尚留一人。辛弈年幼,啞巴,之名,平王,必定會,留他一人。”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白t臉上濕了一片,奮力扯著他衣角,卻只能拉動他的衣角。

  “辛弈。”白t閉上眼,失聲哽咽,他念著:“辛弈。”

  “拜託。”辛敬聲若懸絲,“拜託,師兄了。”

  “鳳淵。”白t指尖扣進冰雪,他擦著地面無力的喊,“鳳淵,等一等。”

  辛敬張著眼,望向上方被風雪遮蔽的天空。他不想是鳳淵,他想是小敬。

  來歲平安,小敬。

  怎麼辦呢。

  他想起那一日他們唯一的吻,想起那一日辛靖對父親說得那句我該怎麼辦。

  怎麼辦,阿靖。

  我一生看似名顯,卻實則無為。我沒能為家擋風,無力為親傳音,也不曾對心上人說一句。

  我心悅,很歡喜。

  風聲嗚嗚咽咽的傳了很遠,他靜靜躺在那裡。血凝成塊,人還年輕,而且是那麼的年輕。人們稱他北陽鳳雛,他才露出雛鳥的翅,就在這裡了結了本該更加絢麗的人生。

  從此南北鳳雛龍駒共埋名,人間不見鳳啼聲。

  屍體從山陰送回來,平王沒有露面。這是對的,因為他但凡敢在離津露出臉,山陰就能立刻沒了王。

  辛靖被叫回來的時候還揣了柔回的酒,就等一個人在合歡樹底下,和他一共喝個乾淨。

  他跨進門,看見那個人躺在正堂上。北陽的狼旗蓋在那個人的身上,露出的衣衫凝著烏紅色的塊,手指凍瘡漫布。

  他的小敬。

  這一輩子。

  為了對得起握著的筆,將那一雙手,妥帖的對待了很多年。不留傷,乾乾淨淨。可是怎麼就一轉眼,讓自己變成了這副模樣,變成了這副,讓他肝腸寸斷也喊不出一句話哭不出一個聲的模樣。

  肝腸寸斷。

  魂飛魄散。

  辛靖走過去,推開擋在前面的人。他看不見這人是誰,他只看得見辛敬。他一路走,明明就那麼幾步,以往他眨眼就能到的位置,如今卻長,長到像是永遠永遠都走不到的地方。

  他好像踉蹌了一下,父親攙住他。他忽然咬牙切齒,又哽咽如孩子,對他父親嘶聲低啞道:“你說我是他的頂天柱,我是他的頂天柱啊。”

  燕王抱緊他肩頭,白鬢才染,人先佝僂。

  北陽燕王二公子辛弈,洪興五十年冬,凍死山陰。

  ☆、番外?北陽辛家(四)

  一個人會經歷割肉剔骨的痛,多是因為失去了人生中相攜並進、期望守終的人。不論這個人是什麼角色,當他被賦予這樣的意義時,他就是不能缺的肉,不能剔的骨。但,人總難如意。

  哪怕有時候僅僅是小小的願。

  都會被無情剖斷。

  然而過了這一次,又該怎麼面對下一次,下一次,下一次,直至輪到自己為止?

  辛靖覺得,就是割肉剔骨,一遍遍,直至自己破碎成不可拼接,沒有再能割去的肉,也沒有能再割去的骨時,這個絕望才終止。

  秋天到了。

  辛笠坐在柵欄上,咬著糙芯,看著糙叢里的蚱蜢跳來跳去。這是他如今唯剩的空閒取樂,除此之外,他都悶在軍營里。

  頭頂風一動,他靈敏的俯了頭,那帶著糙屑的□□嗖的掃過頭頂去。

  是“有名”槍。

  果然蕭嫣從後冒出了頭,看了他一眼。他也懶洋洋的看了蕭嫣一眼,抬手給她別開耳際垂髮,順帶著在她臉頰上輕颳了刮。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