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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了院子,傅天略餘光里見雲娘悄然往東張望,知她心意,便道:“咱們也好久沒去隔世院了,且去略坐坐,聞聞藥香。”三人便往隔世院去,敲了門,又是杏子來迎,杏子一見雲娘,險些滴下淚來,到底忍住了,請了天略進院。天略自行入屋,留杏子與雲娘母子說體己話。須知隔世院平日等閒是不讓外人進的,這也難得,這對母子便挽著手,欲語淚先流。

  天略至屋內,仍見伏驕男在裡頭抄寫經文。傅天略笑道:“還真是個潛心修煉的道人。”伏驕男抬頭見天略,皺起眉來,說道:“這幾天身上不好?”傅天略聞言一怔,只訕訕坐下,道:“沒什麼,不過偶感風寒。”伏驕男卻道:“風寒不是小事,落下毛病可不是頑的。不如讓我搭脈瞧瞧。”傅天略冷笑道:“你這樣的仙人,不是輕易不給人看症麼?我也沒這個福!”伏驕男無心與他鬥嘴,兩三步走到他身邊,抓起他的手就要按脈,傅天略一把掙開,冷道:“說話便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伏驕男恐他病中動怒傷肝,又觀他精神慡利,想是沒什麼大礙,便罷了。傅天略見他一臉吃癟的模樣,才轉怒為笑:“不過你一個山賊,怎麼做起神仙來了?又懂得這樣多的醫理,可不是騙人的罷?”伏驕男笑道:“你總算問起來了。”傅天略便道:“你愛說就說,還要等我問?”伏驕男道:“我說了怕你不愛聽,便要你問。”傅天略說道:“你少打啞謎!”

  伏驕男便說起來,原來當日他在大火中未曾死去,被一新教庸道宗的聖宗所救。這聖人十八年前隨師父就往東方取經去了,師父死在路上,將度牒轉交與他,使他襲聖宗之位,如今方回到塞外邊陲,見生了火災,竟有生還者,焉有不救之理,竟把伏驕男從鬼門關帶了回來。伏驕男見山寨被毀,兄弟們死的死、逃的逃,心灰意冷,便隨聖宗修道。聖宗且喜伏驕男精通塞內外的文字,能助他翻譯經文。聖宗又道:“你這樣的文墨,怎麼落糙了?”伏驕男苦嘆,以身世告訴,聖宗聽了,也頗為悲憫,說道:“那麼說來,你原來是天潢貴胄,卻得了此劫,又是浴火重生,是非常人,能參非常道。”

  伏驕男也是天驕貴子,命運離散後也不自悲自傷,立山為王,當了塞外響馬,平生桀驁不馴,一世至今竟對聖宗貼貼伏伏、欽佩敬愛,奉若神明,只在他身旁伺候筆墨。可惜這聖宗卻是能醫不自醫,回中原的路上染了重症,眼看是救不回來了,便說:“驕男,你原是入了鬼門的,像你這樣的,我拉回來了不知多少,這原是有違天意的,故我要應劫去了,但我是無悔的,你也不必哭我。”伏驕男便答應了。那聖宗又取出度牒,說道:“你我有緣,且你若此行回去,沒有戶籍,怕是浮水之萍,又得回去干殺人放火的行生,倒負了上天讓你劫後重生的大恩,如今我看,度你此殺戮無數的惡男是我此生最後一難,別後自是天上人間。且把度牒予你,只求你不負天恩,又把我師徒十八年春秋求來的卷宗翻譯,以圓此不世之功,也是你的結果。”末了,他便撒手人寰。伏驕男只看這聖宗氣息全無,但臉旁、身軀仍如玉一般,並不灰白敗壞。眾人疑心他未氣絕,不敢下葬,停靈數日,這屍身非但不腐敗發臭,竟還流露出如蘭似麝的香氣來。眾人方道:“正是修成正果之兆。”方焚燒了屍體,那兒不日便開出滿地蓮花。伏驕男見過多少死人,從沒有這樣的,才暗服果然有“得道”一說。

  侍奉聖宗的大多留守此地修道,伏驕男並不強求,便帶了兩個總角童子回京,一路上也是潛心翻譯經文,其中多有煉丹製藥的章節,故原本就粗懂醫理的伏驕男在藥理上也越發精通起來。

  傅天略聞得伏驕男有這等奇遇,卻是半信半疑,只道:“你不說便不說,何必又編排故事來哄我?”伏驕男苦笑道:“你以為徑山寺為何肯天天給我送天水?難道他是閒得慌了?”說著,伏驕男又取出度牒,請天略過目。天略接了來看,見上面寫著“庸道宗法號迦藍之牒”。傅天略不禁信了七八分,又說:“可是徑山寺的老道也知道你是伏驕男了?”伏驕男卻道:“茲事體大,怎麼敢叫他知道?我既冒認了迦藍聖宗,自然就一認到底,反正是無可對證的。迦藍聖宗隨其師東遊時方五歲,如今回來,誰能認出來他是?且看我言談沒破綻,又拿著度牒,便不疑心。”

  傅天略卻笑道:“咱們這個風月之地容不下你這麼一個仙人!且你竟是個宗主,怎麼不快去宗里,過把癮呢?”伏驕男卻道:“我不要做什麼聖宗,也受不起!我只要把這個譯完了,召人傳去了,也算是‘受人所託,終人之事’了。再沒二話。”傅天略似想到了什麼,卻無話,臉上訕訕的去了。

  至回到屋裡,那銀山才問他:“二爺,怎麼臉上不自在?那仙人又得罪你了?”傅天略卻搖頭笑道:“我只想,他真是個仙人就好了。”銀山頗為不解,那傅天略又說:“太后現醉心新教,若能教迦藍聖宗去講法,這話倒是好說、好辦的,唯獨是這迦藍聖宗已經不在了,可惜可惜。”銀山卻道:“那仙人不是說旁人都認他為迦藍?既然如此,他作迦藍之身去勸說太后,豈不妙哉?且這也總比傳送男寵獻媚要高明。”傅天略卻搖頭,道:“太后喜怒無常,愛則加之膝,恨則墜之淵,伴她太兇險。且若讓他以迦藍之名會見太后,原就帶著一層欺君之罪,且他原是什麼身份,也是個死的,真出了什麼岔子,那就是死無葬身之地。”銀山陪笑道:“如今二爺心腸越發柔軟了。”傅天略聞言,蹙眉冷道:“我不過是怕連累自身罷了!若他出了事,咱們這些搭橋鋪路的也是死罪!”銀山方笑道:“那是自然!小的不過是看主人家近日眉頭皺的沒平過,才想說些不要緊的話趣一下,若主人家覺得無趣,就當小的放了個屁罷了。”

  且說玉郡王府內,因前些天花被雨催殘,傳到了尊王府那兒,尊親王及王妃都十分惶恐,又命人打聽太后口風,又叫人送了些新花到玉郡王府,且又對玉郡王說:“你們家亂糟糟的,我看了也不痛快,早該讓個穩重人好好料理的,我看黃郡王妃就很穩妥。”玉郡王被這幾盆花弄滿心不痛快,但又不得不找天晚飯時,說起了此事,只說讓黃芩當家。這話一出,狄秋臉上已甚為不忿。黃芩淡淡一笑,說道:“我沒這個經驗,也沒這個精神。倒怕辜負了郡王錯愛。”狄秋便笑道:“我看也是,我本來精神就好,且作女兒時就時常幫著家姐料理家事,倒是可以幫著妹妹呢。”雖說黃芩年幼些,但狄秋對她滿口稱“妹妹”,卻頗是挑釁之態,像是有意在言語間彈壓。玉郡王沒留意,黃芩也沒在意,只是說:“既如此,還是讓狄姐姐當家罷。我也好躲懶的。”玉郡王便點頭,只道:“那就這樣吧。不過若是大事,還是得兩位夫人一起商議著做。”狄秋如意了,忙笑道:“那是自然的。謝郡王厚愛。”

  狄秋當家後,也是風風火火、赫赫揚揚的,且她為人剛硬、性子辛辣,闔府莫不順從,只是有時也難免被僕人議論、怨懟,只是她也毫不在意。平日雖然對黃芩面子上過得去,但也多借著手中一點小權下點小絆子,黃芩也不甚在意,只常在書房寫字、畫畫,或看書,或替玉郡王整理書籍,調琴續弦,儼然半個書童,郡王看來卻是紅袖添香,頗有意趣。只是現在郡王也不如她常往書房走動,幾乎已把當時十分寵愛的琴心給忘了。琴心當日因肖似少年時的天浪被拿來慰藉相思,得同食同臥之寵,如今則如尋常書童,剛看黃芩來時,唯恐她是問罪的,仔細看下來,黃芩卻沒這個意思,半天琴心又自嘲:“如今我又是什麼人?尋常奴僕罷了,她這高高在上的郡王妃哪隻眼睛看得見我?”

  這倒好,琴心又原以為自己已心如死灰,卻見一個玉郎身影來到眼前,那死灰一樣的心又分外灼熱地焚燒起來,且看玉郡王靠近時那俊美無雙的顏色他幾乎滴下淚來。玉郡王卻是無心,但笑問:“芩夫人在裡頭?”這“芩夫人”三字既輕且快的似利刃划過琴心的心房。守著滴血的心,琴心垂頭答道:“是的,今天飯後就來了。”

  玉郡王點頭,笑著踏進了內室,果見黃芩在理著他那凌亂不堪的詩稿,雪片一樣的稿子已整了一高一低的兩沓。玉郡王笑道:“你幹什麼?”且他又好奇,怎麼分成了一邊多一邊小的,認真看來,原來黃芩竟將郡王的詩稿與傅天浪的詩稿分開了。然而,這傅天浪的詩稿中,大多卻是玉郡王筆跡,是玉郡王抄錄的,但雖如此,黃芩還是將它分了出來。玉郡王頗為訝異,半晌笑道:“你在分什麼?”黃芩笑道:“分寫得好的和寫得差的。”玉郡王一聽,指著自己所做的高高的那一沓,笑道:“自然這沓是差的。”黃芩卻笑道:“好的寫得比差的少,也是情理之中。”玉郡王聽黃芩貶損自己所作的詩詞,卻並不惱,反而十分歡喜,說道:“你果然是個大才女,頗有慧眼!”

  原來玉郡王最喜的是旁人稱讚傅天浪,故被貶損了也不在意,又笑吟吟地看著美女分稿。

  黃芩笑了笑,取了一紙玉郡王的詩稿,放在了傅天浪的作品上。玉郡王笑道:“這可分錯了!”黃芩卻笑道:“我只以好壞分,不以作者分。郡王還是偶有佳作的。”玉郡王愕然道:“你又知道是別人寫的?”黃芩答道:“詩詞文章,本與琴音畫作一般,是有氣的,各人之作有各人之氣。且郡王之氣與那人之氣迥然不同,這也沒什麼分不出的。”玉郡王點頭不住。黃芩又低聲問:“當日皇后徵集宴曲的下闋詞,郡王的‘瀟湘不夠一杯’句奪魁,可是這個人的手作?”玉郡王十分吃驚,又道:“這也是天浪照著我平日的手筆仿作的,你也認得?”黃芩聽了“天浪”二字,才說:“都說你與那個傅教習十分親密,果然是他。”又淡淡嘆了一口氣,似有悲音。

  玉郡王摸著鼻子笑道:“難道你吃醋?”黃芩緩緩沉下郁色,又肅然道:“這闕詞從今只能說是郡王寫的。到底是奉上之句。這說輕了是代筆,說重了可是欺君。茲事體大,也不是我吃不吃醋的事,且妾從不拈酸吃醋,郡王也是知道的。”玉郡王也不在意,又笑道:“我自然知道你是賢良淑德,使人佩服。我就是娶八個老婆你也不惱的。”黃芩卻掩袖笑道:“只怕這府里養不起。”玉郡王卻道:“你也忒把人看低!咱們好歹是個郡王府,多一百個姬妾也養得了。”黃芩卻道:“借問玉郡王一年俸祿多少?”玉郡王笑道:“你還真問倒我了。”黃芩便笑道:“一年五千兩,大概此數。且問五千兩夠聘我的還是給狄姐姐的?”玉郡王一時愕然,竟說不上話來,半晌又道:“我記得平日縐紗米銀也是有的。”黃芩便道:“尋常一般一年下來綾羅綢緞也領不過一百之數,莫說那八個大老婆,那一百個姬妾也是不夠做襪子用呢!”玉郡王聽了,不覺乍舌,又道:“那以你所言,如今郡王府斷不應有此奢侈氣象,秋夫人怎麼料理得來?”黃芩笑道:“所以說狄姐姐是有本事的,妹妹萬萬辦不成。”玉郡王又問:“那親王的俸銀呢?”黃芩便道:“大約一萬兩。”玉郡王愕然道:“這麼少?”黃芩掩嘴笑道:“真真膏粱紈絝之談!多少莊稼人一輩子苦耕都賺不得這個數。”玉郡王聽得是滿腹疑惑,卻道:“那這些個王公侯爵的府里是怎麼來這樣的煊赫的?”黃芩卻道:“這必是要有持家有道的娘子方能料理好。妾擔不起,便只好托郡王和狄姐姐的福偷懶了。”玉郡王也是好奇得很,又問持家的道理及生財的妙方,卻見黃芩仍一問搖頭三不知,全沒她論起詩詞曲賦來博學多才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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