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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幾下計量之下,最終只吏部尚書隨汲相同去。

  吏部掌天下吏選,吏部尚書被人稱作“天官”,可見其重要。由吏部尚書陪同汲相一同覲見既不會顯得是他們在逼迫聖上,也不會顯得沒分量。

  二人氣勢洶洶衝到建章宮,孟脩禕正在苦思明日要用什麼法子將暮笙留在家中,外面這大風大雨的,太危險,還是待風平浪靜再讓暮笙出門的好。況且,她這回做得的確有些過分,也挺不折手段,暮笙未必喜歡她這樣。

  正想得入神,便聽宦官來稟,汲相與吏部尚書求見。

  孟脩禕坐正了身子,正色斂容道:“宣。”

  這間皇帝用做書房的殿宇,吏部尚書也來過多次,卻從未有哪一回是如此次這般肅殺。皇帝端坐在御座上,神色平靜卻暗隱洶湧殺意,仿佛一言不合,他們就將到詔獄去待著。

  “二位愛卿免禮。”待二人行過禮,皇帝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來,賜座。”他們來做什麼,皇帝自然清楚,這是他們第一回就立後一事進諫,若不狠狠打回後,往後只怕還沒完。

  吏部尚書亦步亦趨地跟在汲相之後。

  汲相大大方方地坐下,秉著玉笏奏道:“臣等,為陛下所做錯事而來,望陛下允臣直言。”

  孟脩禕稍稍朝前傾了傾身子,“哦?”了一聲,便鄭重道:“卿為丞相,輔佐於朕,朕有過,自當指出,卿但說無妨。”

  汲盎低首望著玉笏,語氣不偏不倚,極為正直:“錦衣衛近日捉了幾位大臣下獄,不知陛下可知此事?”

  孟脩禕頷首:“錦衣衛聽命於朕,朕自然知曉。”

  “那麼,不知那幾位大人所犯何罪?能勞動天子親軍?”

  “自是有人密告幾人素行不端,為朝堂風氣,朕理當問個明白。”

  “那麼眼下,陛下可問明白了?再者,是何人,敢告朝廷重臣,且能將話遞到陛下耳中?所謂素行不端,又是如何不端?”汲盎如他往日一樣,切中要害,從不客氣。

  孟脩禕一笑:“既是密告,朕豈能說他名?至於如何素行不端,待錦衣衛審過,便有分曉,汲卿不必太過著急。”

  汲盎皺眉,騰地直起身,頓首道:“陛下此言臣不敢苟同,今有人密刺朝臣之過,行為何其陰暗,陛下卻與此人保護,幾位大人乃重臣,素來敢於直諫,事陛下至恭,未嘗有過一絲不敬,陛下不問是非黑白,便將人下獄,未免有失公允,令臣等寒心!”

  吏部尚書聽他這話說得著實厲害,不由心下顫顫,然見其頓首,也未曾猶豫地一同伏首,以示附議。

  那一點笑意在頃刻間蕩然無存,孟脩禕冷聲道:“朕何曾濫殺無辜,丞相多慮了!”

  汲盎倏然抬首,瞪眼道:“人已在詔獄關著,生死不知,這還是多慮?陛下所言素行不端,臣不知,然陛下欲濫殺無辜,已是人贓並獲!”

  “汲盎!你放肆!”孟脩禕拍案怒起,“你是嫌外頭□□逸,也想到詔獄裡頭待著去麼!”

  汲盎望著對他多有倚重,從不曾疾言厲色的君王,心頭是一片痛楚,他一把年紀了,還有什麼看不開的?陛下要冊後還是要立皇夫,於他而言,是兩可之間,雖說從古至今從無先例,可陳規就是用來打破的,否則世人何以用墨守成規來諷刺人不知變通?

  讓汲盎心痛,不能接受的是,他英明的陛下,為達目的,不折手段。那些大臣,不過仗義執言罷了,本為能臣,今卻在詔獄,而龐中直,酷吏耳,今大受重用。

  汲盎平靜道:“倘若昏君當道,臣寧可在詔獄中,至少心安。”因諫獲罪,他對得起良心,對得起讀書人的風骨!

  孟脩禕盯著汲盎,怒意如火在燒。吏部尚書幾乎要嚇死了,他忙膝行向前:“陛下,汲相太過憂心聖上方口不擇言,他是一片忠心,望陛下莫要怪罪。”

  孟脩禕扭過頭,看著連連叩首的吏部尚書,道:“你可贊同汲盎?”

  此時說贊同,說不定就要陪汲相一同去詔獄了,可若說不贊同……吏部尚書並未多猶豫,坦然頓首道:“臣贊同汲相所言。”

  孟脩禕花了大把的心力與時間剔除了朝中的蛀蟲,留下精明強幹之臣,這吏部尚書平日裡是個唯唯諾諾的應聲蟲,實則心中有一桿秤,涉及底線,寸步不讓,當初,她就是看中他這點端方不失圓滑,方讓他入主吏部,掌天下吏選。

  眼下看來,倒不如選幾個真正的應聲蟲,到底耳邊乾淨!孟脩禕越想越惱怒,她盯著吏部,森冷道:“卿不懼死乎?”

  吏部尚書回道:“臣懼死,更懼於心不安。”

  話都說到這份兒,孟脩禕怎麼忍心讓這兩位忠心耿耿的大臣不得安心,她已怒極,正要開口讓他們到詔獄裡蹲著去,便見有宦官一路小跑著來到她耳畔說了句話。

  說畢,宦官便低眉順眼地退下。

  孟脩禕閉上眼,壓下滿腔怒火,平靜了會兒心氣,方緩緩道:“朕會放人,非因朕以為所行有誤,只因公等良苦用心。”

  這是皇帝讓步了。

  危機解除,吏部尚書舒了口氣。

  汲盎乾脆利落道:“陛下英明。”

  “卿家可還有事?”

  “無事,”汲盎所行目的達到,近日來一直處於憂患的心寬了不少,陛下到底顧忌著他們忠心,她並非真的任性到不管不顧,對大臣而言,這便是最好的答覆,恭恭敬敬地施禮:“臣告退。”

  孟脩禕一點頭,汲盎便直起身,後退幾步,而後轉身離去。吏部尚書目瞪口呆地望著汲盎瀟灑的背影,心下直呼,汲相,您是不是忘了什麼事兒了?還沒乘勝追擊,規勸陛下立後的事呢!

  “卿還有事?”孟脩禕強忍著煩躁問道。

  剛才惹惱了陛下,再單槍匹馬的往槍口上撞一次,吏部尚書萬萬不敢,惶惶道:“臣告退。”

  孟脩禕揮揮手,目光隨意落在一處,眼神如在籠中掙扎的困獸,焦躁不安。

  待吏部尚書也退下,孟脩禕起身,往後殿去。

  適才宦官來報,上卿來了。

  礙於暮笙,皇帝不得不忍耐住了自己涌動的暴戾。

  她知道,暮笙不會喜歡看到她如此對待大臣。她要冊她為後,是想能光明正大與她攜手,也是要給她驚喜,若是因在過程之中反倒惹得她不快,豈不是捨本逐末?

  孟脩禕是皇帝,大權在握,因她的身份,她對生命有種矛盾的看法。她愛民如子,天下蒼生她皆多有愛護,竭力為百姓謀利;但,就因她的目光是放在整個天下,她有一種誰都比不上的大局觀,故而,在面對某些人的性命之時,即便明知他們無辜,但為大局計,犧牲在所難免。

  這回,雖非為大局,為她個人之事,她亦是如此。強勢的帝王大多不喜大臣染指他私事,她要立後,是她的事,與人過一生的是她又非大臣,與他們有什麼關係?

  但大臣不會這樣想,皇后為一國之母,擔當的是皇家顏面,豈能有誤?

  矛盾便在於此。

  孟脩禕是鐵了心了要做成這件事,不計得失。但,暮笙不知便罷,若是知曉,勢必不會安心地在那裡等著,坐享其成。

  走進後殿,暮笙站在那裡,看到孟脩禕進來,她跪下,行了一個鄭重大禮。

  孟脩禕看了看她,什麼話也沒說,彎下身,欲扶她起來。

  暮笙搖了搖頭,紋絲不動:“陛下,臣有話要說。”

  “先起來,再說。”孟脩禕固執地攙住她的手臂。

  暮笙垂眸,道:“陛下,收手吧。”

  孟脩禕沒想到她一開口,就是這麼一句,她苦笑:“連你都這樣說,那我又為的什麼?”

  暮笙心下一酸,她自然知道陛下為的什麼,可是,這何其艱難?世人奉行的是陰陽相合,千百年來從未有變,人倫如此,所需如此,常人要變都不易,何況是萬眾矚目的皇帝?

  她想要軟聲勸幾句,便聽孟脩禕溫柔地在她耳旁說道:“是我操之過急了,緩緩的來,必能成的,我要你能在天下人前站在我身旁。”

  說到此處,孟脩禕頓了頓,她目光堅毅:“若是與所愛坦蕩相守都做不到,我何必再當這個皇帝!”

  ☆、第八十四章

  說服宗親,這事便已成了一半了,大臣再反對,到底是外臣。

  暮笙退卻,是因不願皇帝名聲受損。

  皇帝不肯退,既是從心底想做成這件事,也是不能退。一旦退了,緊接而來的便是議立皇夫,到時,她就會極為被動。

  承平一朝的悲劇,絕不能在她身上重演。

  皇帝想著自己太過激進,太想快速將這事定下來了,這強勢的態度反惹了大臣不悅,如此,正該緩下態度才是。只是,必得著手去辦,不可擱置。拖得越久,越助長大臣的氣焰。朝堂上,不是臣強主弱,便是君貴臣輕,她哪兒能容得下大臣對她的私事指指點點。

  暮笙仍在猶豫,皇帝抬手,落在她的肩上,語氣輕快:“不必害怕,我說能成,必是能成的,大臣們不過口上堅決罷了,這事,實不與他們相干。”

  隔日早朝後,孟脩禕召汲盎建章宮議事,經暮笙那一猶豫,她已徹底倦了與大臣們玩捉迷藏的遊戲。將此事拿出來,擺上御案,光明正大的商議。

  先召汲盎,再召另外幾個丞相,一個一個的來,她決定逐個擊破。

  之所以從汲盎處著手,是因汲盎雖寸步不讓的請她釋放逮捕官員,但從頭到尾隻字未提冊後之事。往常亦如此,汲盎所諫皆國事,從未再她私事上指手畫腳,這也是皇帝看重汲盎的原因。

  汲盎一到,孟脩禕便請他坐下,而後開誠布公地將事情道來。

  汲盎也利落,未曾有絲毫猶豫,拜道:“此陛下家事。”

  昨日陛下允他所請後便立即下命釋放了羈押官員,並未再尋由拖延,這令汲盎大為欣喜,以為陛下也只是一時心急糊塗了,到底還是聖明天子,故而,再提起立後,汲盎便再無猶豫。此人思想質樸得很,皇帝最要緊的便是治國,只要陛下心懷天下,立後不立後的有關係?

  得到他肯定,孟脩禕大喜,但她知道,汲盎不反對,是因性格使然,旁人就沒那麼容易說服了。

  又隔一日,孟脩禕再召一相。這一位老大人姓顧,出身河內顧氏,老人家出身高貴,品性亦高潔,很得人稱道。只是年紀大了,難免固執,又出身世家,便難免有些死板。皇帝一開口,便立即道:“此事荒唐,臣萬不敢答應。”

  皇帝真心誠意地說道:“公何以不應。”

  “古來未有。”

  “古來未有,自吾而始。”

  顧行之抬了抬眼,道:“陛下,莫使天下人議論。”

  “但凡新事物,總難免惹人議論,習以為常後,便如一飲一食,平凡而已。”皇帝道。

  “皇家為天下典範,一言一行,為世人準則,陛下任性,世間秩序便亂了。”顧行之望著皇帝,苦口婆心,“若是旁的,興許還有遮掩,可這事……,女帝立後,這世間哪有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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