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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熙一撩衣擺,跪在堂上,一磕到底,朗聲說道:「學生狀告陸唯耀及其生母,混淆嫡庶,yín亂後宅,謀財害命,欲奪家產!」

  少年一身素衣,傲骨凜然。雖跪著喊冤,卻亦不損風姿。只是那雙清冷的眼,褪去了諷刺和嘲弄以後,竟只剩下宛若深淵的黑,冰冷、淒涼、又哀到了極致。他的唇角雖帶著笑,但卻比旁邊哭得滿臉是淚的陸唯耀更加悲涼,也更加讓人感同身受。

  京兆尹低頭看了一遍訴狀,神色充滿驚詫。

  其一,是因為黎熙這篇訴狀驚才艷絕、文采斐然。可裡面的內容卻皆是後宅陰私,時間、地點、起因、經過、都敘述的十分明白,甚至連當時在場之人有誰都交代的極為清楚有章法,只需按著找人核實便可。

  其二,便是這字。黎熙的字極有特點,看似溫潤雅致,實則傲意凜然,一撇一捺都是欹正相生的風骨。最重要的,是和那人偶上的大不相同。那木質人偶上的字,多半是仿寫。

  「大人!」見京兆尹神色有異,陸唯耀連忙喊道:「大人不要被他三言兩語迷惑了心智,這陸雲晞本就是個伶俐的。之前剛回府,便把父親哄得團團轉,如今故技重施,不過是為了自己脫罪。」

  然而這次,京兆尹並沒有立刻應答,反而再次下了命令:「去請王家兩位表少爺,並侯府管家、陸老太君,以及太醫院元首,一併來堂。」

  「不必單獨跑一次太醫院,我已經來了。」京兆尹話音剛落,堂外跟著去侯府去屍體的衙役一起進來了一個人。身穿藏藍色官袍,身邊小童背著藥箱,這是太醫院院首。

  「莫大人。」黎熙點頭施禮。

  「二爺客氣。」側身避開黎熙的禮,太醫院院首看向京兆尹的眼神帶了些隱晦的同情。這位同僚也真是眼拙,竟看不出黎熙腰間那玉佩原主是誰。拔了虎鬚尚且不知,搞不好隨後就要丟了官帽。

  「陸候死時我就在場,見著仵作打算驗屍,我便也跟著走一趟,京兆尹可莫要覺得我礙事。」

  「怎麼會,莫大人您客氣。」京兆尹也賠笑:「依您看來,陸候死因為何?」

  「中毒加上怒火攻心,便救不回來了,和那個什麼巫蠱有些關係又沒有關係。」太醫院院首說完,示意仵作繼續。

  仵作看了京兆尹一眼,得到首肯之後繼續解說。

  通過屍體可知,陸候雖是被氣死,但更大的原因還是因為他的體內有慢性毒。原本這種慢性毒積年累月,已經溶於骨血,很難檢查出來。但偏偏太醫院院首也在,多提點了一句讓他額外檢查了心臟,果然發現了端倪。至於說和巫蠱有關,則是緣著陸候動氣的導火索,便是發現了寫著繼侯夫人生辰的偶人。

  「最根究底,陸候死於中毒而非咒術。」仵作的語氣斬釘截鐵,同時也有些疑惑的看了看陸雲晞和陸唯耀,又多補了一句:「另外在侯府的那個繼侯夫人的偶人上,字跡看似和陸解元相同,但是用揭畫之法偽造,並非是陸解元親手所書。至於舉子宴中的那個,也同侯府的如出一轍。」

  「還有一事,不知道當講不當講……」仵作皺著眉,看向黎熙的眼神隱隱透著同情,然後在京兆尹的催促下說了一句話。

  而正是這句話,讓整個府衙大堂的人都無比驚訝……

  第83章 侯門世家打臉私生子男後(28)

  「陸候從十多年前起,就被絕了子嗣。」

  「什麼!」仵作的話讓整個大堂一片譁然。

  「信口雌黃,胡說八道!我母親肚子裡之前還懷著弟弟,你這話豈不是暗示我母親不貞?」陸唯耀也大驚失色,連忙開口反駁道。

  「她貞不貞和我無關,陸候無法令女子有孕卻是實情!大公子,我干仵作已經三十餘年,這麼點事情還是可以清晰分辨。」似乎因被當眾質疑不滿,仵作乾脆將蓋著陸候屍體的白布掀開,拿出一根銀針,插進陸候的身體。不過幾息,又復抽了出來,那原本銀色的針尖,卻已經變成詭異的紫色。

  「看見了嗎?這就是陸候中毒的反應。這毒雖然少見,但卻有奇效。不僅對房事無礙,還會讓中毒之人更覺龍馬精神。只可惜一點,從沾上的那刻起,便會絕了子嗣。若是不信,我只問你,京都之人皆稱陸候和繼夫人琴瑟和鳴,夫妻恩愛,緣何多年一直無所出?」

  「這……」陸維耀臉上漲紅一片,根本無法辯駁出口。這仵作也太不著四五,涉及房中之事,怎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詢問他一個未嫁雙兒?更何況什麼中毒,絕了子嗣,這些事情母親並未和他說過,他根本無從準備。

  況且事到如今,父親無法令母親有孕被仵作當眾點明,假孕一事也便無法在宣之於口。

  可若是順手推舟下去,豈不就變成母親閨譽有礙,背著父親偷了男人?

  這可如何是好?陸唯耀一時間陷入兩難,開始手忙腳亂,竟不知要說什麼才能為自己辯白。

  可偏這時,那仵作也一根筋,非要給黎熙一併檢查。

  果不其然,一根銀針下去,得出同樣結論。黎熙身上也中了和陸候一樣的毒,只是分量不如陸候的多。

  但黎熙是雙兒,本身便是子嗣艱難,如今又被這個影響,恐怕也基本和傳承無緣。

  仵作的結論一出,整個府衙大堂瞬間安靜無聲,良久方有人下意識的小聲感嘆道:「這侯府竟是絕戶了!」

  仔細想想,可不就是這樣。陸候唯有黎熙一個嫡子,卻偏偏都被下了絕育的藥物。陸候已經死了,常此下去,黎熙無子,那侯府一脈的血緣便會被徹底斷絕。

  此時,又有人突然聯想起黎熙之前說起的那兩段公案,前後一對,竟是嚴絲合fèng。

  「莫不是那繼室懷了別人的種想要奪了侯府財產?」不知是誰一語將窗戶紙捅破,連帶著也將陸唯耀身上最後一層遮羞布揭開。

  「有可能!」立刻便有跟著附和的:「剛那解元不是說這大公子是養子,當年連親爹死了都沒去祭拜,偏這養父出了事哭得慘烈。」

  於此同時,黎熙也再次開口,寥寥數語,又道出一段陳年公案。

  這段公案,竟是當年繼侯夫人如何在孝期向陸候自薦枕席,二人枉顧人倫天理,頻頻廝混。而後又因為被年幼的陸雲晞撞破,怕陸雲晞嘴不嚴壞了二人大事,強行買通無良道士篡改命格,說他克親克己,有礙天和,連先侯夫人祭期未過,就送去江南老宅。

  「大人!」黎熙再次一磕到底,然而這次他卻沒有起身,就著這個姿勢慢慢說道:「雲晞冤枉……」

  不知是因為太過悲傷還是說了太多的話,原本清越的聲音帶了些許暗啞。可偏這絲絲縷縷的哽咽,卻好似砂紙直接磨在心尖上,連呼吸都帶著不可言喻的疼痛。

  靜默,沉寂,府衙大堂中悄無聲息。

  接二連三的反轉已經讓京兆尹震驚的說不出話。就連圍觀之人都下意識屏住氣,不發出聲響。

  風水輪流轉,隨著往昔真相被一層一層掀開,陸唯耀也越來越慌張。他的額角滲出冷汗,跪在哪裡的模樣更是如坐針氈。甚至在心裡對生母繼侯夫人也生出一絲怨恨。

  若說陸唯耀之前的狼狽是楚楚可憐,那麼他現在的臉色蒼白便是心中有鬼,所以畏懼害怕。

  偏此刻之前去問話的衙役也接連回來。

  去王家和兩位表少爺取證的表示黎熙所言為真,同那兩位表少爺說的一字不差。陸候死前確實重罰陸唯耀,命他去跪祠堂。

  至於去侯府提審管家的,也並非獨自回來,反而是帶著陸候姑婆以及繼侯夫人一起回來。

  之前陸唯耀鳴冤之後,仵作第一次去侯府取證並未見到這位老太太。

  原來那陸候剛一咽氣,這位陸家長輩就被繼侯夫人安排的人給關到別院軟禁起來。甚至打算趁人不備偷偷殺害藏到黎熙含章閣的密室里。這樣等事發之後,便可一併將殺人罪名也扣到黎熙身上。

  畢竟連親生父親都能害死,一個沒見過幾面的宗族長輩又算得了什麼。

  「大人做主,這無恥賤婦是要絕了侯府滿門!」陸候姑婆一到堂上就哭了起來,什麼身份,什麼氣度通通不顧,邊哭邊催著那衙役將二次搜查侯府時找到的東西呈上。

  至於繼侯夫人,則是面如死灰的癱軟在一旁,根本說不出話來。

  三樣東西被一一放到京兆尹的桌案上。

  第一樣是個青銅小盒,好似用了什麼西洋造法,上了發條之後,這小盒會有規律的輕輕震動。

  第二樣是個破碎的畫軸,裡面還泛著嗆人的異香。

  第三樣是一本習字的字帖並一個沾著土的木盒。詭異的封條和貼著的符咒不用打開也知道是作何用途,又一個咒人的巫蠱。至於那字帖是黎熙平時用來習字的,其他人偶上仿寫的字體多半是由此而來。巧合的事,這字帖,卻是在陸唯耀的屋子裡發現的。

  陷害之意,不明覺厲。

  站在旁邊的太醫院院首好奇拿起青銅小盒把玩了一下,而後語氣驚訝的開口說道:「怪不得這繼夫人會有滑脈之象,原因竟是如此。這小東西是前朝禁物,原本是後宮娘娘們用來假孕爭寵的小玩意。後來被發現以後,先皇便下令銷毀,不曾想這竟還有一個漏網之魚。想必放了滑胎香料的畫軸也是這婦人自己所為,加上之前的巫蠱,目的便是要害陸解元身敗名裂,背上弒父罪名。」

  「好惡毒的女人!」太醫院院首三言兩句,便將繼侯夫人所作所為盡數道破。圍觀眾人聽聞也不覺面面相覷,恍然大悟。

  案子審到現在,孰是孰非已經全部明了。繼侯夫人並陸唯耀二人狼子野心也被盡數揭開。

  其惡劣狠毒程度令人髮指,再次刷新世人對於人性卑劣認知的底線。

  依照律法,縱這二人千刀萬剮,亦不夠償還那些枉死的性命。

  況且侯府奴僕涉案人數眾多,凡事和繼侯夫人有關之人或多或少都不乾淨。至於那管家,伺候過年,光是貪墨一項,就足以讓他掉了腦袋。

  「娘親,娘親,救救我。大人,大人,我們冤枉!」死到臨頭,鐵證如山,陸唯耀也終於開始害怕,渾身上下抖得跟篩子一般,狼狽的朝著繼侯夫人哭喊。

  昔日京都第一美人,被扒掉故作矜持的人皮以後,也不過如同市井無賴一般面目可憎。

  至於繼侯夫人,也同樣心急如焚。富貴榮華還沒享受夠,她又怎能甘願一死。

  況且,黎熙對陸候沒有什麼感情她心知肚明。畢竟從小就沒有養在膝下,縱有血緣,又能有多大的牽絆?可偏偏自己卻無法當眾點破。

  最讓她心有不甘的,還是經此事後,自己和兒子的惡毒便會成為黎熙純孝的墊腳石。她和陸唯耀死後會被罵的多慘,黎熙就會收穫多少同情。

  這怎麼可以?

  當年那賤婦搶了自己的姻緣,如今她的兒子又來奪取自己母子性命。

  她不允許!

  繼侯夫人惡毒之色溢於言表,對黎熙的恨意更是昭然若揭。她嘴唇闔動,對著黎熙開口說道:「雲晞,我知道你恨我入骨,不過有一件事你恐怕並不知曉,唯耀,是你的親生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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