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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院子裡杵著一個半人高的雪人,文池把手爐放到一邊,捧著那碗粥,在廊下慢慢地喝著,見那雪人的眼睛黑漆漆圓溜溜的,赫然是兩塊打磨好的煤塊,嘴巴是截彎樹枝,朝上翹著,頭上還戴了頂瓜皮帽,憨然可愛,不由笑了起來。

  「跟你倒是挺像。」

  祁垣笑道:「那是當然,我自己堆的呢。」

  他這話倒是不作假,揚州雪少,也不如這邊下的大。祁垣稀罕的不得了,別人要給替他堆他還不願意,非要拿著鏟子自己來。

  文池聽他絮絮叨叨地說這雪人如何辛苦,便含笑聽著,最後忍不住道:「當年初見時,你比我還話少些,一副只知道聖賢書治國策的樣子,沒想到如今竟然反了過來……」

  祁垣知道他說的是伯修,一想自己才穿過來時,伯修隨身帶的幾箱經書,不由笑著搖了搖頭:「此一時彼一時罷了。」

  一旁有小廝將手爐新添了香塊和炭火,重新送了過來。

  文池接過,目光微動,卻突然問:「逢舟。」

  祁垣挑眉:「嗯?」

  文池低下頭下去,狀若無意地問:「如今會試在即,你可曾後悔過?」

  祁垣笑笑:「當然沒有。」

  文池嗯了一聲,抿嘴笑了笑,然而眉毛微微蹙著,神色間說不出的悵惘。

  祁垣心裡一動,突然明白了過來。

  當年的三才子之中,真「祁垣」其實是去了揚州,雖然沒趕上這科鄉試,但仍在治經讀書,未曾脫離正途。陸惟真更是才名兼得,此次會試之後,便是正經進士出身。

  唯一一個被撇下的,其實只有文池而已。

  只是文池不知內情,只當自己是那個大才子,跟他同樣是失意之人,所以前陣子才總來找自己。如今已經臘月,二月份便是會試了,倘若文池心有懊悔,這陣子定是一日難熬過一日。

  祁垣心思通透,又想起文池跟太子的那層關係,猶豫了一下,問他:「文兄最近可好?」

  徐瑨忙的整天不見人,太子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卻不知為什麼文池反倒閒了下來。

  祁垣心中納悶,卻不敢問出口,只看著文池的臉色。

  「嗯。」文池點點頭,想了想,卻道,「明年便要開恩科了。」

  祁垣一愣。

  「陛下身體抱恙,所以有意早點給公主賜婚,如今禮部已經著手準備著了。按那意思,明年制科定然要辦。」文池頓了頓。

  制科考試,乃是由朝廷中的大臣進行推薦,參加一次預試之後,直接進入崇政殿,由皇帝親自出考題。這次多半要跟新科進士的殿試一塊。

  這事跟他們倆人都沒關係。順天府要選人也選不到他們頭上。

  倒是伯修或許能有機會。

  祁垣心念一動,見文池鬱鬱寡歡的樣子,笑了笑道:「其實我還挺羨慕那些名士。」

  文池抬眼,驚訝地看了過來,「我還以為你無意科舉了呢。」

  「科舉自然是不想的。」祁垣卻笑道:「我只是羨慕名士而已。」

  文池不解,疑惑地看他一眼。

  祁垣道:「何為名士?那必然是足夠風流,足夠快活的,這其中關要,便是能談禪說法、廣納侍妾、狎妓宴飲,門客滿堂。如此,名士便有三做不得。」

  如今士人風氣的確如此,但祁垣這般譏誚地說出來,倒是惹得文池大感興趣起來。

  「哪三種人做不得?」

  祁垣挑眉:「一、醜人做不得,人丑了,侍妾難討,名妓嫌棄,不風流不成名士。二是窮人做不得,再有詩書才藝,整日忙著奔走衣食,親不及養,子不及教,蓬頭垢面,狼狽不堪……不快活,如何成名士?三是懶人做不得,談禪說法,廣游天下,都要勤快。今天到東家吹吹牛,明日去西家說說經,走的越遠,名聲越大。像我們這樣只蝸居一室,安守一方的,如何出名?」

  祁垣侃侃而談,最後總結道:「所以這制科取士,若真從名流士子之中選,倒是有個新詞挺合適。」

  文池被他逗地發笑不止,指著祁垣不住的搖頭。

  「你這嘴皮子倒是一貫厲害。」文池笑得眉眼彎起,問他,「什麼新詞?」

  祁垣輕咳一聲,搖頭晃腦道:「書中紈絝。」

  與紈絝子弟相比,許多名士不過是多讀了幾本書罷了。

  文池恍然一愣,這下更是笑個不停。

  「果然還是你想的明白……」文池還有事要辦,這會兒眉間鬱結之氣已經盡散,笑著起身,對祁垣一揖道,「我還有事沒辦完,下次再見,定要跟你痛飲一番。」

  祁垣雖然跟他不熟,但心裡卻格外有種親近之意,讓人取了一盒齊府送的龍涎香,遞給文池,親自將人送去門口,又笑道:「方師兄他們都忙著準備會試,我現在整天一個人悶得很。你若是有空了,可以來找我玩,我備著好酒隨時等你。」

  這話不知什麼時候,卻又傳入了徐瑨的耳中。

  他趁著一天夜裡,又從後門溜入伯府,卻是頂了滿身的雪花,鬚髮都被雪片遮成了白色。

  祁垣怕他凍著,一邊替他掃雪一邊埋怨,既然忙,改日再來便是了,非要趁著這雪天。

  徐瑨卻道:「你整日的有好酒等著文池,我再不來看看,媳婦兒都要被拐跑了。」

  他現在人前依舊儒雅斯文,人後卻愈發流氓起來,改口也改的十分順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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