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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紙,那麼久了,你還是連騙人都騙不好。我以後……要怎麼放心?”
“你這樣,我要如何放心……留下你一個人在世上?”
“……”
“我不想死。阿紙,我不想死。我捨不得你,我想陪著你,我還想要多點時間……能陪在你身邊守著你。”
慕容紙恍恍惚惚,只覺得肩上突然一沉,只來及堪堪抓住謝律下墜的身子。
“你怎麼了?謝律?!你振作點!”
嗯?我……我?謝律還能清楚聽得到慕容紙的聲音。可是抬起頭,眼前卻只剩一片漆黑。
奇怪了,我怎麼什麼都看不到了。
阿紙,我在哪兒?你又……在哪兒?
謝律茫然伸出手去,像是想要碰觸什麼,卻什麼都沒有碰到。整個人如墜萬丈深淵,便再什麼都再不知道了。
***
昏暗的房裡,燭火讓影子顯得森然鬼魅。慕容紙慘白著一張臉,銀針扎在謝律手腕,沒有任何反應。
“師父,師父!您休息一下吧!師父,您就別白費力氣了!他的脈象太弱,身子也油盡燈枯,他不行了,您該比徒兒清楚的啊!”
“不會的……不會……不該!不該這麼快的!”
“這還哪裡算快?巫蠶血蠱本就是無藥可解、小半年內一準斃命的毒蠱。他本能撐活那麼幾個月已是奇蹟,何況中途又用了‘羽化’,那日沒當場死掉已是很不容易,撐到今天,也算是奇蹟了!”
明知道夜璞說的沒有一句話是錯的。可慕容紙卻還是片刻不肯離開,只叫他和阿瀝繼續去煮藥,自己針石俱上,一寸寸扎進謝律乾瘦的皮膚之中。
謝律氣息奄奄地安靜地躺著。小腹雖然微微凸起,裡面的蠱蟲卻安安靜靜沒有發作。
不是疼了,也不是腸穿肚爛,只是……到時候了而已。
只是他的身子,終於已被蠶食消耗到了強弩之末。
已經……沒有法子了。
這些時日,慕容紙眼看著他越吃越少。讓他多吃,他也總會強顏歡笑吃下去,之後再忍者腹脹,找個沒人的地方偷偷吐個精光。
明明整日步履虛浮,卻還是跳跳笑笑,只比之前更顯沒心沒肺。
“阿紙……”
冰涼的手心覆在那人額上,掌下那人緩緩睜開了眼睛。眼中一片灰敗之色,再無往日的熠熠光華,讓慕容紙看得心頭一抽,眼眶只覺得發漲。
“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你莫胡說。”
那人輕輕搖了搖頭:“我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之前……能撐過去知道;而如今,撐不過去了……也知道。”
“你還有時間的。好好養病,別胡思亂想。嗯?”
謝律苦笑一聲。回到聽雪宮的這段時日,慕容紙的聲音從未像此刻一般溫柔過,仿佛害怕嚇到他一般,輕得好像三月春光中緩緩飄落的柳絮。
可是,他越是這般柔和,卻越是佐證了謝律的猜測。
我真的快死了。
……
可是,真就這麼死了麼?
我還、我還什麼都……
“阿紙……我當年是……曾對寧王……但是……從我回到這聽雪宮……就再也沒、再也沒有想過他……真的……沒有。”
“好,好,”慕容紙輕聲道:“別說了,我都知道了。”
可謝律還是努力翕動著乾澀的唇,虛妄地看著慕容紙,眼角逐漸滑落下淚來。
“阿紙……我……我……自打回來家裡……該說的話,一句都沒說,該做的事,也……一件都沒做。”
……
豈止是該說的話一句沒說,該做的事一件沒做。
謝律自問,你除了惹他傷心惹他生氣惹他落淚,你還做過什麼?
為什麼要回來?既然原本只是抱著求死的心來到這裡的,為什麼看到他的臉――就笑眯眯地話鋒一轉,變成了“阿紙,我回來了”?
還不是……看他那時望著自己的眼神里,憤怒之中掩飾不住的點點淒涼和痛楚?
還不是仗著他痴,都過了那麼久,卻還是喜歡自己。
……
謝律啊謝律,到底……是什麼人啊?
阿紙他那麼單純一個人,被你騙得還不夠苦麼?你怎麼能那麼壞,怎麼能壞到那個份上?!就因為知道他其實放不下你,便能心安理得地把他原本平寂的心再度攪亂,然後再叫他眼睜睜看著你死――?
你是開心了啊。不必暴屍荒野,臨終的時候身邊還有人那麼愛你、在乎你。
你要他怎麼活?
沒聽到他在哭嗎?!為什麼沒有為他想想?
“若早知道……若早知道這樣……我一定……好好待你。從一回來……就好好的……好好對你……”
仿佛乾枯的身體裡僅剩的濕潤,全部化作了水滑下枕邊。謝律自嘲地扯出了一抹哭笑,終於再不是眾人平日裡看得到的那副什麼都似乎不在意的浪蕩模樣。
可是,已經遲了。已經太遲了。
最好的韶華,統統埋藏在了京城和疆場;只有最不堪的一面,卻留給了自己如今最捨不得的人。
恍惚之中,他描繪著自己從未離開的畫面。在這聽雪宮中,他漸漸長高了,也長大了,終於不再像小時候一樣需要窩在慕容紙的懷中,而是伸出肌肉緊實的健康的手臂,緊緊摟著那個人入眠。
而慕容紙,則會靠在自己肩頭,帶著一絲不帶任何防備的淺淺笑意,甜甜地入眠。
那樣不好嗎……
跟著阿紙,他應該會長成一個活潑慡朗、坦率正直的青年,阿紙教過他,要真誠,要善良,在自身強大的同時一定要有同情弱小的善良,以前做個好孩子,之後做個好人。
而不是在十年繁華與權謀的淘洗下,逐漸變成一個心思複雜、自以為看破紅塵,嘴角總帶著些嘲諷的憤世嫉俗,吊兒郎當又自私自利的人。
可是如今,說什麼都遲了。
少年驕狂。一步錯,步步錯,時至今日,一切已不能再推倒重來。
他就要死了。上蒼給他的在聽雪宮的最後這段日子,對他來說,其實已是莫大的安慰。
可是,卻苦了他的阿紙。
“此生……是我負你。我……對不起你。便是萬死,也不夠……不夠抵……阿紙……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若有來世,這一世欠了你的……無論多少倍,無論多少倍……我……我……”
……
謝律已沒有力氣再發出聲音。他全身再無一絲力氣地閉目躺著,看起來已經昏睡過去,其實意識仍是清醒的。
耳邊傳來慕容紙壓抑的抽噎,一聲一聲,像是刀子一樣戳在心底。
阿紙,阿紙……
回來之後,回來之前,我讓你……難受了多少回?
我……到底為什麼要回來這裡。
當初,到底是怎麼想的。為什麼要回來?
死在哪裡都好。為什麼……為什麼偏偏死在這裡?阿紙他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因為我的過錯,而把那麼沉重的痛苦加諸在他身上?
……
……
“哈啊……哈啊……”
陰暗堆積多年閉鎖的寶庫,此時庫門大開。
慕容紙紅著一雙眼睛,吐息不止,手指則在那些箱子竹篋之中的翻找里早已劃得滿是傷痕。
“師父,您到底在什麼呢?徒兒幫您!”
“不,我找就好,知道它在哪。有一個東西,我想起來了,有一個東西……我曾見師父用過的。我竟忘了!這裡還有、還有那樣東西,我竟忘了,呵,還有那東西!”
一箱一箱各種琳琅不曾見過的寶物,被慕容紙棄如敝履,從晌午尋到傍晚,滿臉的髒灰和著汗掉落。
那是師父曾經拿來救過人的東西,雖然、雖然只見過一次。
或許還有,或許這裡還有……
……
“……找到了!它還在。它果然還在!”
木匣之中,躺著一隻看似普通的半分黑白的八卦繩結。
夜璞過去從未見過那樣東西,更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看不出有什麼不尋常之處。
[正文 第57章 以及主角欄]
“這個叫做陰陽結,據傳……是古時道侶雙修所常用的法寶之一。”
“法寶?”夜璞皺眉。
“道者雙雙修仙之時,為防進度相差過大,便用這法寶綁定兩人,只要一日繩結不斷,此結從此便能罔顧陰陽、均衡二人乾坤命數。”
“師父,那是什麼意思?”
“意思就是……若用這東西綁在我同他之間,我的壽數……我的壽數就可以分他一半!他多活一年,我少活一年而已,只要不到我壽盡,只要我還活著,他就不會死!”
夜璞聞言,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什麼陰陽結!師父,您急瘋了不成?什麼修仙?凡人哪裡聽過有人能修仙的?那種流言,這種騙人的玩意兒怎麼能信?”
“……凡人不能修仙是嗎?呵,可凡人的話,也不該能呼風喚雨的吧?”
夜璞登時結舌。
“夜璞你有所不知打。我師父衛散宜,就是你師祖,那人……神鬼莫測,遠非一般人可想,所持寶物也絕非俗物。我當年甚至還曾親眼見他令白骨生肉、叫人死又復生,也曾見他為一對願意同生共死的患難夫婦,綁過這陰陽結。”
“‘陰陽結起,再不分離。’若是、若是我也能用這個……就此綁住那個人的性命,若是真的可以……”
慕容紙將那黑白分半的繩結捧在手中,喃喃自語。
若真能如此,從此,那個人是不是……便徹底是他的了?
人是他的,命也是他的。再也不必擔心、再也不必懷疑。
畢竟他才是長命的那個,而謝律是短命的那個,所以一旦結緣,從今往後,謝律的命便全仰仗著他。他活著一天,謝律就得陪他一天;活著一年,謝律就要陪他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