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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紙笑著笑著,終於潸然落下淚來。而待他哭完笑完,謝律已經帶著他的木盆不見了。
……
終於是走了。
終於讓他知道了自己是怎樣的人。終於不用再隱瞞、再惶惶不安了。
好啊,走了最好。
若是、若是他從來不曾回來過就好了。
當年最寶貝的小姜,若是記得的永遠能是自己原本不曾玷污了的模樣就好了。
……
這麼想著,門卻又被推開了。
謝律神色如常,捧了個熱騰騰的白瓷杯小心翼翼地走進來。
“阿紙,我給你調了點蜜糖水過來。你看你服了藥失了內力不說,又在藥池泡了那麼久,後來又動了那麼大的氣,肯定口渴了吧?”
“……”慕容紙不知是夢是真,恍恍惚惚接過那還是溫熱的蜜水。舉到口邊,那水汽氤氳得紅腫的眼睛再度有些發痛。
[正文 第29章 然而寫甜文真心無能]
“阿紙,其實啊……我不是故意要刺探你過去的事。只是晚上散步回來路過竹林,碰巧聽到他們師徒在說話,也就大致知道得七七八八了。”
慕容紙淺淺戳了幾口蜜水,便再也喝不下去。懨懨靠在躺椅上,一臉無盡的疲倦。
“若說不吃驚,倒也是假的。阿紙,其他事也都罷了,只有一件,我始終無法釋懷。”
……
無法釋懷……麼?
我……從不欠你什麼。
當年是你棄我而去,在那之後,我便是殺人放火罪惡滔天,也不歸你管。
若不能釋懷,儘管走了就好了,何必還來質問我什麼?
慕容紙雖這麼想著,卻也懶得再分辯,只苦笑了一聲,抬起袖子擋住了雙眼。
“阿紙……”謝律坐在躺椅旁的床邊,無比認真地問他:“我非常在意。比起我來,你、你更喜歡那個唐濟是嗎?”
“……”
“不然,你為什麼沒來挖我的眼?”
他將慕容紙遮住眼睛的袖子輕輕拿開。那人長發散亂,血紅的雙眼直直望著他,悲中帶惑。
“因為阿紙……你當初明明也跟我那樣說了的。你說我若不回來,天涯海角也要追到我殺了我,可是十年過去了,你就在京城將軍府里,你始終都沒來。甚至直至我自己回到聽雪宮,你也不曾對我有任何懲處。反倒、反倒是那個唐濟,他背叛你,你便真依約追了去……”
慕容紙垂眸低笑一聲:“呵,原來……這十年裡,你真還一直在等著我去殺你?”
“雖也不能說在等,可既然我走時你那樣說了,這十年間,我一直都覺得,倘若你哪天真的出現在鎮遠將軍府中來取我性命,我也並不會感到十分吃驚。”
“唐濟他……在楓葉山莊再見到我,樣子也並不十分吃驚。”
慕容紙欲哭無淚,低低自嘲了一聲:“你們都是如此……寧可被我殺了,也要從我身邊逃走,也不肯留下來陪我。”
“呃……”
“這種事,我心裡清楚得很,你又何必要特意來跟我再說一遍?既已走了,我不去找你已是你走運,又何必非要回來再告訴我,當初委屈了自己跟我在一起,是如何的不堪、如何的讓人作嘔,如何的比死還不如?”
“阿紙!”謝律汗顏:“阿紙!我、我並不是你說的那個意思……”
“不是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慕容紙恨恨坐起身來,滿臉淚痕切齒道:“謝律!唐濟恨我、齊琰惡我,我慕容紙自作自受無話可說!可只有你,只有你――”
“只有你……我當初、當初對你……”
“我本來……本來在雪山上一個人生活也是可以的。”
“雖然寂寞,但是多年如此,早也已經習慣了,我、我真的早已經習慣了的……”
“若非和你在一起過了那四年,若非那時嘗到了些許甜蜜的滋味,我過去從未覺得……守著幾個殭屍孤老終生又有什麼可怕的!”
“明明以前……也一直是一個人在聽雪宮裡,住了那麼多年,並沒有覺得多麼寂寞。可你走後,宮裡突然變得很大很空,我在哪個地方都能看到你的影子、聽到你的聲音。常常都以為你是回來了,可每次跑到宮門口都會發現只是空歡喜一場。”
“就這樣……一日一日,我食不知味,也睡不著!不知道該做什麼,不知道該怎麼辦,一天一天變得無比漫長,長到從日出便開始盼日落,卻無論如何都盼不到。”
“謝律,我那個時候……對你不夠好嗎?我就真的……真的有那麼無趣那麼可怕嗎?你對我、對聽雪宮就從來沒有一點點留戀嗎?你明明說過會回來的,為什麼要騙我?”
“……都是你的錯啊。為什麼走了就不回來了?為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明明答應過我的,明明笑著跟我約好了的!我根本……根本就不想傷人,更不想騙人……你們明明都答應過我要回來陪著我的,為什麼最後寧可被挖掉一隻眼睛也不肯回來?我不懂,我不懂……”
慕容紙抽噎益重,呼吸斷續再也說不下去。
謝律緊緊抱住了他,從一開始上雪山就早該對慕容紙好好說出的話,直到此刻,才終於說出了口。
“對不起,阿紙。都是我的錯。”
分明知道,道歉根本於事無補。
……
謝律覺得自己真是個混蛋。
如今再想起自己回那雪山的初衷,竟然有那麼幾分是想讓慕容紙乾脆殺掉自己就此扯平兩清,謝律便覺得很是無地自容。
慕容紙當年那般誠心誠意待自己;而自己不但分毫未報,更除了傷他騙他棄他,就沒做過別的什麼好事。
最後了,捧著一條本來就沒幾個月可活的殘命過來,就想跟人家兩清?
這怎麼兩清啊?自己走後阿紙那十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區區一條破命賠得起嗎?!
自己要是慕容紙,恐怕早被這種處處想著占盡便宜的混帳無賴給氣死了吧。
……
半晌,略有些惴惴不安,謝律又問:“那阿紙,你、你……恨我嗎?”
“你說呢!”慕容紙咬牙切齒,恨恨瞪著謝律一連串劇烈的抽噎,他在謝律的拍撫下緩了好一會兒。
半晌,卻又輕輕搖了搖頭。
“我其實……不恨你。你們都沒有錯。只怪我、只怪我自己生來人不人鬼不鬼的……還妄想叫別人留下來陪著我。”
“明知道你們都怕我,明知道你們都覺得我是怪物,卻還是痴心妄想……”
“阿紙,沒有沒有!我從來沒覺得你是怪物!你怎麼說這種話?我倒是是寧可你恨我了!”
“既然不覺得我是怪物,那你當初……為什麼要逃?你不就是怕我、怕我宮中的那些殭屍奴才會逃走的嗎?”
“哎,那時候我年幼無知嘛!”謝律一臉的真誠,握住慕容紙雙手。
“阿紙,過了這麼些年,我才總算是懂得些道理了。如今我覺得你宮裡挺好的!真的挺好的!那些殭屍奴也都挺乖挺可愛的!阿紙,你要是不嫌棄,我從今以後都在聽雪宮裡好好陪著你,再也不出來了!乾脆、干我們馬上就回雪山好不好?在這楓葉山莊反正待著也沒意思,我們走吧,現在就回去!”
慕容紙任他握著,一動未動,表情亦並看不出是喜是悲。呆了半晌,才低聲道:“……你都快死了,當然可以這麼說。”
哦,是哦。
謝律差點完全忘了這回子事。
[正文 第30章 麒麟臂饑渴難耐]
“我就算不是快死了,肯定也還是這麼想的!阿紙,你相信我啦!”
“你騙過我一次。我絕不……再相信你第二次。”
“我這次真沒騙你!哎呀,說起來,縱使我誠意拳拳,卻也著實也沒法子證明給你看,要怎麼辦才好呢?”謝律抓耳撓腮間,忽而聞得懷中鈴音一響:“啊!對了,那個……阿紙你先看我給你買了什麼!”
雖然其實不是買的……咳,也算是專程為你“拿”的吧。
慕容紙皺著眉,看著那小小鈴鐺,不知該說什麼。
“你就用一個鈴鐺……便想要證明誠意?”
“哪敢哪敢!就是記得你喜歡,所以找機會給你弄了個上好的來。你快聽聽看,這音色是不是比你之前在山下小鎮看上的那隻還要好?”
慕容紙略有些勉強地將水音鈴接過放在耳邊,輕輕晃了一晃,只聽得沙沙雲月之音,有如金沙銀沙墜落玉盤。那瞬間被驚艷到發呆的表情,簡直讓謝律倍感滿足。
“怎麼樣?喜歡吧?喜歡吧?”
“我不要。”慕容紙卻垂眸將鈴鐺塞回他手中。
“怎麼了?你、你不喜歡?”
“我……配不上這種東西。”
“說什麼呢!這個跟你最襯了!”
慕容紙偏過頭去,神色複雜:“你……不需送我這種東西,我不值得。”
“唉,既然你喜歡卻又不肯要……”謝律轉了轉眼珠,旋即便把那鈴鐺別在了自己腰上。一蹦,又一跳,水音鈴美妙的聲音就在房間中綿綿不絕地響起。
“怎麼樣?加上這好聽的聲,阿紙是不是比之前更喜歡我了?”
慕容紙愣愣的,看這麼一個老大不小的男人在屋裡活潑撒歡,全然不知該作何感想。
謝律在里跑了一圈,又回到躺椅邊上,伸手將慕容紙抱了起來,移到床上。
“好啦,也差不多過了子時了,阿紙咱們還是早點兒睡吧,明早不是還被那莊主和夏公子邀了要去試吃新制的早茶麼?”
是該睡了沒錯。
但是“咱們還是早點睡”是什麼意思?
你不是有自己的房間嗎?怎麼就……一臉理所當然地爬上來了?
謝律不但光明正大地爬上床了,還瞅著慕容紙一頓嗟嘆:“唉,這楓葉山莊也真是的,你一件中衣弄濕了,他們倒多的換洗衣裳也不給準備幾件。好了阿紙,快脫了快脫了,你披著我的外衣要怎麼睡啊?都弄皺了,這衣服我明天還要再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