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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全都是瑣碎的事情。

  可是紀策在看的時候那麼認真,像要把每一個字刻進心裡。

  瞄了眼紀策手上的卡片,那是幾張卡通簡筆畫,主角是個笨拙的小人。

  小人從樹上掉下來,摔傷了手。

  小人槍殺了一隻野兔。

  小人做夢夢見一個更小的小人,更小的小人頭上頂著個氣泡喊“爸爸”。

  還有一張同樣是做夢,不過夢裡的人被擦去了臉。

  ……

  兩個人的卡片很少有什麼交集,那是他們各自的日記,他們恪守著不侵犯對方隱私的規矩,在一個盒子裡,各寫各的,互不相擾,相敬如賓。

  樑上君不由得有這樣一種感覺,他們的戰友情誼比夫妻情誼更深刻。

  然而翻到其中一張卡片時,他微微愣了一下。紀策注意到他的動作,也過來看這張卡片。

  卡片是紀策的母親寫的,上面的日期是1986年3月26日,這是C-3工程胎死腹中的時間,也是他們被俘虜的前五天。

  此時水杉的使命已經基本完成,他們應該在做著最後的收尾工作。按理說應當心情愉悅,就算最終忙了那麼久的C-3工程沒有批准實行,但能夠從戰爭中脫身而出,無論如何都是值得高興的一件事,因此這張卡片放在最後顯得很突兀。

  雋秀的字體在上面寫下了三行:

  待打並香魂一片,陰雨梅天,守得個梅根相見。

  則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致紀軻

  “這是什麼?”樑上君為自己的文盲略感羞愧。

  出乎他的意料,紀策居然回答出來了:“這是《牡丹亭》尋夢和驚夢裡的兩句唱詞。”

  “你怎麼知道?”

  “因為王叔叔和我爸媽都喜歡聽戲,我跟著聽過。”

  “哦。”

  紀策撫摸著乾燥粗糙的紙張,有些心不在焉。

  墨跡帶著陳年的灰暗質感,他看著這三行字,仿佛聽見了沈未青的嘆息。

  她願意和紀軻同生共死,就算零落成泥,也要守著梅根相見。

  只是曾經以為的如花美眷,終究抵不過似水流年。

  她寫下了這段話,卻收在了紀軻看不到的卡片裡。她似乎預感或察覺到了什麼,卻又顯得無能為力。她像在惋惜紀軻,又像在惋惜自己。

  明明對母親的印象很模糊,可是此刻紀策的腦海里竟浮現出了異常清晰的面容,乾淨清秀的瓜子臉,眼中的神采那麼任性又那麼哀傷,被定格在這張薄紙之上,藏於人心深處。

  這是已故之人留下的小謎語。

  沈未青當時究竟在想些什麼,他們永遠不會知道。

  紀策合上了這個盒子,沉默地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樑上君很想說些什麼,又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愣愣地瞅著紀策的臉色,可能是退燒藥的藥效發揮作用了,瞅著瞅著被一陣困意弄得上下眼皮直打架。

  寒冷且沉寂的氣氛又加重了這種睡意。

  樑上君輕咳了一聲:“紀策,我們先上去吧,這麼多卡片,要收拾也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

  抬頭看見樑上君帶點迷糊的眼,紀策像是剛剛回神。

  他直直地望著樑上君,慘白的手電光照出的人臉實在不怎麼好看,可就是這種沒精打采的模樣,讓他懸空的心驀然落地,那種被凍僵了的情感慢慢回溫,一點一點地融化開來,上升的熱度灼灼地燒著他的眼眶、心臟、手掌。

  “樑上君……”不由自主地喊出這個名字,紀策的聲音有些沙啞。跟□中的那種沙啞不同,他的聲線沉穩卻猶疑,像是一種尋找,或者確認。

  就是這句很輕很輕的呼喚,讓樑上君的睡意頃刻間煙消雲散。他突然意識到,紀策的忍耐恐怕已經到了極限了。

  “嗯,我在。”儘管知道這是廢話,還是很認真地回應他。

  “不要再嚇我了,不要再離開我了。”

  樑上君聽見紀策這樣說,張了張嘴,還是沒有發出聲音。

  此時的紀策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紀策,這個紀策用乞求的語調說著那麼純情的話。讓他覺得又酸又甜又驚悚,難以招架。

  隔了好一會兒,也許只是幾秒,又傳來紀策自嘲的笑聲。

  看他的樣子,樑上君有些不安:“怎麼了?”

  怎麼了?他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怎麼了。

  父母雙亡的事實他在六歲的時候就接受了,再多的難過也早就被歲月沖淡了,只是在這個寒冷的洞穴里,他重新記起那個沒有色彩的童年,記起那些年少時硬扛起來的殺戮,還有那場逃兵一般的自我流放……再看到身邊的這個人,突然感到無比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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