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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橫衝直撞的愣頭青被嚇得不敢開口,摸著鼻子,趕緊灰溜溜的推開。

  外頭傳什麼的都有,沸沸揚揚,千奇百怪,天牢里的顧明舉卻什麼都聽不見。高相特意吩咐人替他安排了一間單獨的囚室,遠在天牢深處,須得經過一條悠長曲折的窄徑方能到達。深夜時,連刑室的哀嚎聲也只能隱約聽見一絲。

  據說,凡本朝國史中犯了罪的重臣幾乎都住過這裡,其中甚至還有幾個是皇家子弟,帝王嫡親的手足。

  後來獄卒在無意中說起,原來不只高相,臨江王也差人來囑咐過,要把顧明舉安置到這裡。這兩隻現今斗得如火如荼的狐狸,在這件事上倒是難為他們想到了一處。顧明舉禁不住坐在草蓆上哈哈發笑。這一笑卻扯動了身上的傷,痛得險險抽過去。

  這裡其實不過是僻靜些而已,不必擔心受人欺凌,三餐總有人送來擺在隔欄外,不必擔心有與人爭搶之憂,夜間除了隱隱傳來的慘痛呼聲,也算睡得安穩。

  除此,似乎也不見得好到哪裡。靠牆根的地方有一方破碎的草蓆,屋子中央有一張跛腿的方桌,桌上有一盞油燈可惜沒了燈芯。沒有人來陪著說話,沒有人拌嘴鬥氣噓寒問暖,受刑後一個人獨自忍著一身笞痕躺在地上,也沒有人能替他去討一碗水來喝。

  顧明舉常常不言不語地對著牆上的陰影出神。巡視的獄卒路過,忍不住隔著木柵同他攀談:“老子在這裡幹了二十年,什麼樣的人沒見過,別說你一個侍郎,丞相將軍也見得多了,前頭這兒還來過一位國舅爺呢!哭的、鬧的、裝瘋賣傻的,都有...像你這樣不哭不鬧的,那是認命了,一心等死。”

  他說話嗓門很大,一個“死”字哐哐啷啷地在四壁間不停迴響。顧明舉不回頭,低下臉輕輕地笑。

  溫雅臣來探監的時候,顧明舉還在牆前坐著。他用手指在壁上來回摩挲。溫雅臣借著微弱的光影,看出那上頭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劃痕。長短不一,有深有淺看似不是出自同一個人之手,刻畫的工具也不盡相同,有的是用磨尖的竹籤,有的是一支禿了毛的筆管,還有的則是指甲。原來官場那些傳聞都是真的,幽居一室的靜默歲月太難熬,只能用一道淺淺地劃痕來銘記每天的日升月落。有人細數再見天日之時,有人則默默倒數著行刑之期。

  “這裡哪些是你刻的?”溫雅臣凝著臉在囚室外站定。

  聞聲,顧明舉轉過頭來,血色盡失的臉上慢慢地綻出一個笑:“我道是誰?原來是溫少。”

  當日風采卓然的年輕侍郎已成階下囚,玉樹臨風的溫少卻還依舊衣著錦繡,倜儻風流,縱使站在暗無天日的深牢中,也只蹩了一雙眉,舉止優雅從容,仿佛錯進了哪家千金的香閨。

  顧明舉笑呵呵地說:“我以為,你已經醉死在哪位花魁的繡榻上了。”

  柵欄那端的溫雅臣口氣沉重:“為什麼?”

  早在出京前,就已被他問了許多遍。為什麼背叛高相?為什麼投靠臨江王?為什麼不奮力掙扎力挽狂瀾?為什麼去南安?

  都被他問到耳朵起繭子,不耐煩的時候,屈起食指扣他的腦門:“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管。”

  其實,溫雅臣也不過是比他小了兩歲。

  那時還好敷衍,現在就糊弄不過去了,顧明舉知道,如今再不給這位將軍家的繡花枕頭一個明白的解釋,這位強脾氣的溫少能住在這兒直到他被推出午門斬首為止。這位少爺才不會在乎他那身價不菲的錦衣。

  “跟在高相,我就永遠成不了第二個高相。”草蓆之上的他已經一無所有,更不必再在乎是否隔牆有耳落人把柄,“我顧明舉半世拼搏可不單為了做一個四品侍郎。”

  名利場上沒有滿足這一說。得到的再多不會覺得太多,做的官再大也不會嫌棄做得更大。為官一途,恰似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自他當日傾盡全力將身家性命全數賭在一尊金彌勒身上起,這條仕途與他而言,就再沒有退路,也不容許停頓了。

  “你什麼時候才能給自己留一點餘地?”溫雅臣的表情是一如既往的鄙夷。

  生於富貴之家的他永遠不會明白飢餓是怎樣一種折磨,也不會知道,他視如敝履的權力在營營小民眼中是如何強烈的一種誘惑。

  顧明舉的眼中帶著笑意,一雙黑色的瞳映著壁角的火光,閃出幾分瑰麗的色彩:“富貴險中求。一路走來到現在,我哪一次不是火中取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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