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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來吧——回來——」

  冥冥之中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召喚他,如歌如怨,如泣如訴。是告別的時候了,陸之穹心想。他隨心所欲地在空間中移動,眨眼間便從原地消失,又閃現在原初的虛空中。這個他生活了六十多年的地方,依然乏味到讓人心生怨憎。

  奇異的是,本該空無一物的地方出現了一條街道,約莫只有二十米長的馬路,兩邊是豆莢形狀的路燈。街上只有唯一的一家店鋪,上面歪歪斜斜地掛著副招牌:預言家的小店。門口掛著風鈴和彩帶,櫥窗散發出明亮的光芒,像是一顆自發光的星體,孤獨地閃耀在這片無有之地。

  陸之穹理所當然地想了起來,這是棄嬰一直以來的願望:她曾經說過,等到樂園建成,居民全都入住後,她就會離開神殿,開一家自己的小店。那時候,她的時間魔法的唯一用處,就是用水晶球和紙牌為每一個居民占卜,明日的天氣、桃花運、職業前途、生老病死……她都可以用那雙眼睛看透。她面紗後的美貌和神秘莫測的身份將在每一個居民口中隱隱流傳,她會有很多鄰居、顧客、朋友、追求者……

  非常幼稚,但完全是棄嬰風格的願望。陸之穹望著招牌有些出神,沒想到死到臨頭,她還有精力重新建起這家小店。

  他推門進去,棄嬰虛弱地躺在一堆繡花枕頭裡,血流了一地,她一開口,嗓音嘶啞如裂帛:「你終於回來了,可是我也快死了……」

  「你應該說,歡迎光臨。」陸之穹隨意地在顧客的位置上坐下。

  「歡迎光臨,」棄嬰笑了笑,「請問想占卜些什麼?」

  「請幫我占卜這個世界的未來。」

  棄嬰吃力地掏出水晶球,深深地凝望。球體中光芒微微一閃,忽然從中間裂開,摔成了一地玻璃渣子。

  「我看不到未來了,」棄嬰難過地搖了搖頭,「我不能看見自己沒有的東西。」

  「你的預言還是一如既往的準確,」陸之穹沒有對她抱絲毫同情,「確認了這點我也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你就這樣走了?」棄嬰難以置信地問道,「不陪我最後一程嗎?那麼長的時間裡我們只有彼此啊……」

  「用了這麼長時間,我和你只證明了一件事:道不同不相為謀。」陸之穹聳了聳肩,「我沒有心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不,不是的,你比我更有人性……你比我更像一個人,一直都是這樣。」棄嬰說,「還記得嗎,陸?當初你為什麼要附身在陸之穹身上?」

  陸之穹當然記得。

  他其實從未動過體驗人生的念頭,在虛空中望著陸家一代代人出生又死去,很多時候只要他一出手,就可以攙扶住那即將跌倒摔死的老人,或者解開繞在嬰兒頸上的臍帶,但是他沒有那麼做。他被賦予了近乎神的力量,神不應該插手世人的因果宿命。

  直到陸家這一輩,他注視著陸臻宇長大,對陸之穹倒是沒有特別的關注,畢竟那時候他只是一個掛著鼻涕的小屁孩兒。陸家的長子從小就很優秀,父母和睦,弟弟雖然頑皮但是很招人疼,本該前途光明,一生順遂。

  然而凡人真是太脆弱了,長途車司機的一次打盹,一腳踩錯的油門,就能瞬間毀滅一家人的命運。車禍發生的時候陸臻宇16歲,正在教室里上課,班主任忽然把他叫出來,還未張口這個年近50的女老師自己就先落淚了。

  管家和司機在校門口接他回家,陸臻宇一路上面色慘白,一言不發,他回到家裡把自己關起來,忽然拿自己的頭往牆上撞去,發出野獸一般嘶啞的哭聲。

  他漂浮在虛空中,默默地想:從此以後,無論取得怎樣的成就,這個唯一的倖存者只能背負著失去親人的痛苦活下去,永遠不會再幸福了。接著他想:這個少年不該被這樣對待,不該失去所有的至親——自己也許可以做點什麼。

  當時他並沒有意識到,那一瞬間的惻隱之心,就是他人性覺醒的時刻。

  「你同情那個孩子,你是為了拯救他才離開樂園的。但我沒想到你會把這個東西留在這裡,」棄嬰敞開胸口,露出那枚黑色的尖錐,「原來你早就準備殺了我。」

  那是raw。陸之穹伸手抓住尖錐的尾部,將它拔了出來。這是他送給白漸瀟的指環,是該拿回來的時刻了。

  流淌不止的鮮血頓時止住了,棄嬰好過了不少,蒼白的唇上有了些血色。

  陸之穹重又把raw變回戒指的形狀,扣在自己的掌心裡,「這不是用來殺你的。」

  棄嬰訝異地抬起頭。

  「這是我用惡泉中的能量提煉出來的世間最純淨無暇的物質,是唯一能殺死神的東西。」陸之穹把玩著手心裡的那枚小玩意,「一開始我是準備自殺用的。」

  「自殺?」棄嬰感到不可思議。

  「是。如果不是後來那些事,也許我已經自殺成功了。」陸之穹像是在說別人的事,神色波瀾不驚,「為什麼不呢?曾經的我每度過一天,不過是徒增新的虛無罷了。」

  後來他準備離開樂園,便將raw交給了自己創造的影子,影子又帶著raw去了人間,兜兜轉轉,raw回到了他手中,並途經白漸瀟的手,刺進了棄嬰的胸口。命運不過是一條銜尾之蛇,因果循環,遠方的終點連接著最初的起點。所謂的意義只在於旅途中得到的那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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