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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爬上另一匹馬,攥緊韁繩,小聲對李仲虔道:「阿兄,蘇將軍身上有傷,我不放心他,先跟著他走,等回去了,我再和你細說今天的事。」
李仲虔老大不高興,不過看到瑤英面色焦灼,一雙眼睛都急紅了,不忍讓她為難,輕哼一聲,道:「也好。」
他心裡有些內疚,他的屬下趕走了王庭親衛,才會讓這些死士趁虛而入。
瑤英和他分開,驅馬跟上獨自走在一邊的曇摩羅伽。
長風呼嘯,她裹緊身上的白袍,靠近他,想說話,還沒張口,眼睛先紅了。
砰的一聲響,曇摩羅伽忽然從馬背上摔了下去,駿馬往前走了幾步,察覺到動靜,轉頭,圍著他打轉。
「羅伽!」
瑤英一扯韁繩,下了馬背,撲到他身邊,把他翻過來。
他臉上的面巾落下,碧眸仰望著她。
「你要走了?」
他輕聲問,意識朦朧。
瑤英像是被人狠狠剜了一刀,心頭大慟。
你不是生氣了,幾天不理人,逼我走嗎?
你不是說,我想走就可以走的嗎?
你事事考慮周到,怕連累我,不想輕慢我,你知道一切情愛都是露水虛幻,你什麼都想得透,為什麼還執著於我?
瑤英淚如泉湧,嘴角卻輕輕翹起,雙手捧著曇摩羅伽的臉頰,低頭,額頭抵著他的額頭。
「我在這裡,和尚。」
曇摩羅伽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氣息交融。
他怔怔地道:「我是王庭的佛子……我的病好不了。」
瑤英笑中帶淚:「不要緊,我們慢慢治。我說了,不在乎你是個和尚,你不用還俗破戒。」
不管治多久,不管結局是什麼。
試一試,總有希望。
第162章 背對背
無垠火海熊熊燃燒,黑煙翻湧瀰漫。
曇摩羅伽在幽暗中獨行,衣衫襤褸,風如刀割。
空中鐵城連綿聳立,鐵蛇鐵狗吞吐火焰,奔馳其上,惡鬼、夜叉猙獰,驅趕著面色慘白的男男女女向著雪亮的刀山、沸騰的油海、布滿鐵釘的鐵床走去,血肉橫飛,血流成河,哭嚎聲穿雲裂石。
魑魅魍魎的鬼影在他身周飄飄蕩蕩,聲音陰森恐怖。
無間地獄,入目皆是慘烈酷刑。
他踏過屍山血海,耳聽震天撼地的慘叫哀嚎,鐵箭如雨,鐵網遍布,他身上遍體鱗傷,皮開肉綻。
夜叉怒目,向他飄來,陰風陣陣。
忽然,一道亮光刺破重重濃煙,灑下粼粼清輝,眾鬼退散,刀山崩塌,雪刃片片飛散,炙熱的鐵汁凝結冰凍。
曇摩羅伽抬起頭,高峻森冷的鐵城上方,雲霞聚涌,金光閃耀,一道長長的、玉石鋪砌的階梯從雲端降下,五彩流雲盤旋環繞。
他拾級而上,呼嘯的狂風霎時變得柔和,華光籠罩,莊嚴,高貴,肅靜。
金沙鋪地,樓閣輝煌,道道彩虹若隱若現,寶樹環繞,五色雜鳥在空中鳴唱,仙樂悅耳動聽。
他來到一座寶光瀲灩的七寶池前,霧氣朦朧,池水清冽明澈,水中金銀、琉璃、玻璃、硨磲、赤珠、瑪瑙閃閃發光。
水霧漸漸散去,流淌的水光中,一朵亭亭玉立的蓮花迎著清風緩緩綻放,婀娜嫵媚,綽約多姿,起初,只有一絲微光在花苞浮動,接著,花瓣舒展身姿,光華大放,芳馨遠溢。
天地間,似乎只剩下他和這一朵蓮花。
泄香銀囊破,瀉露玉盤傾。我慚塵垢眼,見此瓊瑤英。
這朵菡萏不屬於王庭,她來自萬里之外。
曇摩羅伽望著蓮花,身上的傷口漸漸癒合。
池中光彩愈盛,蓮花輕輕搖曳。
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想要觸碰蓮花。
幻象突然破碎,蓮花迅速褪去光華,在他眼前裂成千片萬片,繼而化作齏粉,風吹過,煙消雲散。
黑暗重新籠罩下來,將他淹沒。
曇摩羅伽立在無邊的黑暗中,望著自己的手掌。
空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連影子都沒有留下。
曇摩羅伽抬起臉,一雙碧眸,冰冷如雪,寒光迸濺。
……
溫熱的帕子貼在了臉上,輕輕擦抹,熨帖舒適,仿佛夢境中的那朵蓮花。
曇摩羅伽攥住了一隻柔軟的手,緊緊捏住。
「法師?」
耳畔一聲輕柔的呼喚。
曇摩羅伽睜開眼睛。
帳幔低懸,淺青微光浮動,屋中陳設在從花窗漫進來的晨光照耀中閃爍著柔和的光澤。
瑤英坐在榻邊,低頭看他,眉宇間掩不住的疲憊之色,關切地問:「好些了嗎?」
天光大亮。
已經是第三天早上了。
一剎那,曇摩羅伽分不清這是夢境還是現實。
氈簾外響起腳步聲,畢娑和醫者走了進來,瑤英轉過頭去和他們說話。
曇摩羅伽鬆開手,聽他們斷斷續續說話。不一會兒,醫者為他看脈,瑤英餵他吃了幾枚藥丸,他咽了下去。醫者和畢娑露出鬆了一口氣的神情,商量了幾句話,退了出去。
他掩唇輕輕咳嗽。
瑤英立即起身,倒了一碗水,「法師,喝點水。」
她扶曇摩羅伽坐起來。
他斜倚憑几,袈裟袖擺帶起一陣氣流,就著她的手喝完一碗水,期間,兩道清冷目光直直地凝望著她,眼睛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