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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緣覺臉上掠過詫異:「公主怎麼知道是他?」

  今天瑤英接見的豪族大多是上了年紀的老者,有些人白髮蒼蒼,看到她拿出的從中原帶來的書籍等物,頓時泣不成聲,顯然是少時被迫西遷至高昌的河西人,還有些是中年人,年輕人寥寥,所以緣覺記得很清楚,那個佩戴寶劍的年輕人最為引人注目,因為他吊兒郎當,一臉桀驁不馴,行禮的時候拒絕解下佩劍,還對其他老者大喊大叫。

  在緣覺看來,年輕人就是在挑釁,要不是瑤英眼神示意他站著不動,他早就拔刀了。

  年輕人跟著他們,會不會心懷不軌?

  緣覺下意識捏緊了拳頭。

  瑤英喝了口羊奶,果然是溫熱的,道:「我就知道他會跟上來,你放心,他不是歹人。」

  緣覺應是,放鬆肌肉。

  瑤英低頭沉吟。

  馬車駛過長街,車輪軋過厚厚的積雪,嘎吱嘎吱聲細碎綿長,夜色濃稠,馬上就到宵禁時刻了。

  她估算了一下時辰,放下水囊,低聲吩咐緣覺:「把那個年輕人引到巷子裡去,我和他說幾句話。」

  緣覺對車夫低語,車夫揚起馬鞭,將馬車趕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幽窄巷子裡,年輕人不知有詐,仍然跟著他們,等他跟進巷子,謝沖離開隊伍,飛快躍上覆了一層積雪的牆頭,幾個縱身跳到年輕人身後。

  馬車停了下來。

  年輕人一愣,立刻轉身跑開。

  謝沖從角落裡走出來,長刀一橫,堵住了他出去的路。

  年輕人臉色微變。

  瑤英撥開帘子,款款下了馬車。

  年輕人回頭看她,下巴抬得高高的,神色倨傲,手指搭在腰間佩劍上,冷聲道:「公主想做什麼?」

  一口地道的河西官話。

  瑤英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年輕人一呆,神情僵硬,半晌後,臉上騰起惱怒之色,怒喝:「公主笑什麼?」

  瑤英收了笑聲,眉梢眼角還是笑意盈盈,眼波流轉,含笑仔細打量年輕人。

  年輕人濃眉大眼,身姿頎長,格外高挑,肩寬體壯,渾身上下沒有一點贅肉,和高昌豪族子弟一樣,辮髮垂於後背,但頭上沒戴金花冠,而是以巾幘裹發,錦衣華服,寶帶琳琅,腰間一柄鑲嵌寶石的長劍,從頭到腳金光閃耀,一身不倫不類的武人打扮。

  她一直盯著年輕人看,他一張俊朗臉孔慢慢漲得通紅,眼神警惕,惱道:「你看我幹什麼?!」

  瑤英一笑,朝年輕人鄭重行了個禮,正色道:「我敬佩楊公子高義。」

  年輕人姓楊,名叫楊遷,聞言,眼底一片茫然,梗著脖子道:「我不明白公主在說什麼。」

  瑤英微笑。

  ……

  此時的楊遷只是個默默無名的少年郎,但是多年以後,他的名字會傳遍中原大地。

  山河失陷,西域孤懸,這個年輕人出生在茫茫大漠之中,從小目睹族人備受壓迫欺凌,長大以後,他立志帶領族人收復河山,重歸故國,但是他們和長安隔著幾千里之遙,想要東歸,談何容易?

  所有人都勸楊遷早點熄了這個心思,他並不氣餒,一邊勤於練武,一邊變賣家財,秘密召集人手,同時不斷遊說城中豪族,勸說尉遲達摩向中原求助。

  在他二十歲那年,曇摩羅伽死去,北戎人沒了顧忌,開始大肆屠殺不肯歸順的部族,各地發生動亂,他趁機帶著護衛衝破北戎人的封鎖,踏上東歸求援之路。

  離開的時候,城中百姓攜老扶幼,扯著楊遷的袖子,嚎啕大哭:「楊郎,到了長安,問一問長安的皇帝,問一問大臣,他們還記不記得我們這些子民!」

  二十歲的楊遷怒而拔劍,割斷自己的長髮,立下誓言:不到長安,絕不回頭!

  這條東歸之路,楊遷和他的護衛走了一輩子。

  從高昌到長安,要穿過遍布礫石的大海道,一望無垠、寸草不生的流沙戈壁,荒無人煙的草原,翻越巍峨雪山,還要經過重重關卡和北戎人駐紮的數座重鎮。

  楊遷一行人從高昌出發,九死一生,有的人渴死,有的人餓死,有的人累死,有的人病死,更多的人慘死在北戎騎兵刀下。

  他們沒有回頭,繼續向東。

  最後,這支渴望從長安得到援兵的隊伍消失在了茫茫戈壁之中。

  多年以後,一支和北戎人交易的中原商隊經過沙州,在流沙間發現一具枯骨,商人一時動了善念,想將枯骨安葬,無意間發現枯骨旁還未腐化的包裹,打開來,裡面是一封寫在布帛上的萬言書。

  那是失陷土地的百姓向中原發出的吶喊和哀求,句句激昂,字字泣血。

  流沙中的枯骨就是楊遷,他經歷千辛萬苦,還是沒能平安抵達長安,孤獨地死在大漠之中。

  臨終之前,他在萬言書上留下名字和遺言,祈求看到這封萬言書的有緣人代替他把萬言書送去長安。

  年輕的生命早已逝去,枯骨仍然保持著向東爬行的姿勢。

  不到長安,絕不回頭。

  除了楊遷,其他人沒有留下姓名,幾十個年輕人,葬身流沙,屍骨無存。

  他們用生命踐行了自己的誓言。

  商人感佩不已,托人把萬言書送回長安。

  最後,這封血書終於送到了天下至尊的手中,楊遷的心愿在他死後達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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